车一到目的地,后者总算反应过来了。
“墓地。”飞逝而过的窗景中,他握紧方向盘。排排墓碑在一片淫雨霏霏的草地上铺展开来。落叶积了厚厚一层。榔榆树枝杈上的凋落已至,像是虫病。
右后座的魏谌以指骨支着下巴,一条腿慵懒地翘到膝盖上,拈起一页文件浏览。
“猜猜看。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魏谌。妈妈的忌日。”
“这只是其中一点。”下一份是承揽合同的保密协议。拇指在纸张外缘刮了刮,“我每年都会过来,但今年情况特殊。夫人也会过来。”
“你没有告诉我。”
“因为你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果我提前说了,你肯定要忧心忡忡。一旦前段时间你的糟糕表现传到夫人耳朵里。她对你的印象将大打折扣。”他嘴角笑意不减,“那就硬着头皮上吧,亲爱的。”
下车时越川预先为他打好伞,将他搂过来一点,避免雨水打湿肩膀。
他们踏过松脆的落叶往里走去,树枝在脚下折断。群山与原野相接的铁路上,红头列车冲过枕木,喷起一阵吱吱嘎嘎震颤着的空气,绝尘而去。
他径直走近一株歪了脖子的榆树。稀疏的树荫下已经来了几道身影,各个西装革履。
越川绕手到腰后,目光警惕地在他们脸上逡巡——直到维拉拨开人群朝他们走来。他才逐渐放松握向刀鞘的手指。这些人都是R.A高层的熟面孔,没什么威胁。
无数深黑色的裤腿与沉重的皮鞋之间,只有那么一座墓碑,像是有谁连长眠都享尽了孤独。
魏谌走上前去,谢绝几人的示好,弯腰将一束康乃馨放在碑前。越川跟着他,前倾手腕,伞面有三分之二递到了Omega的头顶。打伞者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半边的肩膀正暴露在雨幕里。
“阿越。”一滴水珠颤巍巍地打在襟片上,滑到鞋底,却一点也没有打湿西服。魏谌半蹲下去,看着那串铭刻在石碑上的名字——Lin,“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念以前的家人吗?”
“我,不知道想念的样子。”他站在原地捏了一下细杆,脊背没有弯一下,“做梦的时候,他们会在。但是……什么是想念?”
“你会希望,某一次眨眼,或某一次屏息时,他们将随着秒针的嘀嗒,出现在你的眼前吗?”
短暂的,一瞬的犹疑。这个僵在原地的男孩张了一下嘴,想要回答。
就在第一个字脱口的前一秒。一道身影介入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很抱歉得打断你们一下。”维拉毫无歉意地走上前,弓着腰附耳提醒了魏谌一句,“夫人来了。”
他站起身,顺着人群分开的方向看去。
一名女保镖为侧方的雇主打着伞,屏退众人。
这名前陆战队员参与过利比里亚战争,流着纯正的黑人血统。
伞骨下另有一名身姿高挑的黑发Beta,女性,编发交错上盘。她五官的混血感十足,颔首时眼眸杀出一种呼之欲出的权欲。
外搭选了一件条纹西装,长款,领针款式复杂。撇除外套,从上到下依次是锁骨链,收腰打底衫。金属腰带卡在肋骨下端,配合开叉的喇叭裤,漆皮高跟鞋。垫肩的设计恰到好处,显得肩线宽阔平整。
她气场强悍到光是一眼,就让人不由地屏住呼吸。女人大步朝他们走来。
“你离开西海岸时并没有提前和我说。我很担心你。” 宓姝在魏谌面前站定,只比他矮半个头。她拨起他耳边的头发,拇指来回抚弄眼睑,另一只手拿着一款信封包,“那座小岛上发生了很多事。维拉已经告诉我了。”
“我自己可以处理。”魏谌尝试按下她的手腕。
“你确实很有投资的眼光,果决,办事牢靠。但不意味着你能做好每件事——过来,我需要确认你的情况。”她的手覆在魏谌的脸颊上,鼻子抵向他的侧颈,“你的气味不太对。”
“这件事我之后——”
宓姝以拇指顶住他下巴,眼睛从下方威慑般仰看过来。确认魏谌及时止住了话头才作罢,掌心按到他颈后,两指在腺体上摩挲几圈。
那是一种……一种不同以往的触感。变化非常细微,但足以让她脸色微变。
“标记?”她端正身体,表情从容不变,“如果你和维拉认为我对信息素不敏感,认为这件事可以糊弄过去,那就大错特错。”她余光撇到了一旁的越川,橄榄色的眸底挟带着一种冷锐的,让人汗毛倒立的克制,“是他吗?”
宓姝的目光从儿子脸上移开,缓缓落在Alpha身上——她要的不是回答,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将得到什么样的答案。眉眼间的情绪早已由温和转为阴鸷。女人退开半步,盯着他,向身后几人叱令一声。
“——拿下。”
第73章
越川被一只手按得踉跄跪地,他下巴始终没有触地。唯一变的只是屈下去的双膝,以及呈半跪姿态牢牢压制住他的保镖。
一支鲁格手枪抵在他后脑,细长的金属管瞄准脑干。没有反抗,没有诅咒,连呼吸都被践踏进一捧枯叶里。
“你看起来并不害怕。胆量不错。”在魏谌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高跟鞋的主人上前一步。
越川仰目看她。
——此刻,将他跪压在地的人是宓姝的保镖。那是一个深棕色皮肤,下颌线始终锋利、紧绷的女人,脸上有一条明显的烧伤。她也抬眼向自己的雇主征求指示。
后者听之任之地横在儿子跟前,浅浅抿了一下嘴角。前者迅速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保持下压力度。
“我看过你的资料。”宓姝抱住胳膊,藏在肘后的手指往外一勾,立马有人为她和魏谌打上伞,“一个无依无靠,压根谈不上门当户对的孤儿。住所、衣装,以及必需品。全都是阿谌给你的。”
又有一人上前接过她的手包,主动朝后让去。
“——像你这样家世干净、全无威胁的人。适合坐上情人的位置,而不该贪图‘伴侣’这一头衔。”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抬起的眼睛并未流露出一丝不屑,“你对自己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与否,由他自己来评定。夫人,您现在是在我生母的葬礼上动我的人。”魏谌对那支手枪的存在嗤之以鼻。有人适时将一支雪茄递到他唇边,质疑在左右摆动的火舌里沉下去,“……这是要驳了谁的脸面?”
“我不会搅乱这场葬礼。”宓姝单手掖进外套贴袋,侧过身,摆了个随意的手势,“既然该做的哀悼结束了,我们换个地方聊。”
被一路押着返回停车场的过程中,越川都没有挣扎。他安静的程度不寻常到魏谌也不免瞧了好几眼。
那灰眼睛男孩站在滂沱而下的暴雨中,衣服湿透了,眼神却一如往常。柔软地盯过来,连半分受制于人的恼意都见不到。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她没回头,鞋跟踱过一地泥泞,“一时的肉体满足。一个年轻的情人确实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刺激。可二者在时限性,在法律上各不相同。”
“看来,唯一能满足要求的,只剩下家族联姻。一旦放出消息,确实会有不少人挤破脑袋来争宠。但是。”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除了他们来时的座驾,其余车辆全都不知所踪。
他有把握,宓姝会在这儿停下。
“R.A的股份游离在外一分,不可预见的危险也会多一分。”
宓姝如他所愿停下了:“一个日暮西山的家族才会出卖自己的血脉。由我执权的R.A,不会像你父亲那样狭隘短浅——他想用一块肉取信于自己的妻子。可谁稀罕一块割下来的肉?他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那就用财产、地位来换他的性命。”
“父亲确实是前车之鉴,与狐谋皮靠的是本事,而非一纸协议。”他敛着眼皮喷出半口烟雾,“我手底下的男人,至今,还没有一个会介意为我剥下这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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