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九天戴着一个鸭舌帽,蹲坐在侧面。他没有给这幅画哪怕一个眼神,对他来说这里不是傅岹然作品的展示台,这里是愚白厅。
闻九天在等。他在等潮水退去,等叽叽喳喳的人们散场,等这里重新恢复宁静。
正午的阳光从大片的玻璃墙打进来,照得人温暖而目眩,一不留神就会睡过去。闻九天想到了闻小七,那个雪白白的小猫咪。
它曾经无数次伏在闻愚白的案前,等着吃小鱼干;可在闻愚白去世后,它就再也没出现过。
它又很快就学会了趴在傅岹然的脚下打盹。
闻小七去世后,闻九天伤心了很久。傅岹然从花房借了一把铲子,两人一起把它埋在了喷泉旁。
如今,望着愚白厅里络绎不绝的人们,闻九天恍然觉得满世界都是“闻小七”。
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了。远方的地平线上,金色的光芒在浓烈后迅速消逝。
这间大厅也暗了下来,只有那幅画的上方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着凉画布上傅岹然淡漠的神情。
闻九天走到大厅的正中央,盘腿坐下。面前就是那幅巨大的傅岹然,闻九天只能坐在昏暗的光线里抬起头,刺目的光源照得他落下了几滴泪。
“外公,对不起。”
闻九天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做闻小七,我也不喜欢骗人,不屑于勾心斗角,但是...但是我可能真的没有办法了。”
“石若磊是您的朋友吗?他做了很多愚蠢的坏事,可他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不要逆势而为。”
“我想做的事太难了。您能告诉我那七幅画的作者是谁,告诉我傅巍到底为什么自杀吗?”
“我会为您讨回公道的。” 闻九天用指背迅速勾了下眼角,欲盖弥彰地掩饰落泪,”如果我还有活着打败傅岹然的那一天,我会再次来这里的。”
夜彻底地黑了。奇怪的是,博物馆的人像是忘记了这个展厅,没人来赶他走。
闻九天不知在一片寂静中孤身坐了多久。他僵硬地拖着双腿站起来时,回过头发现傅岹然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愚白厅的入口处。
第74章 天方夜谭
偏黄的柔光从门的上方不紧不慢地落下来,傅岹然立在其中,一时与那副自画像相仿得不可思议,像一尊展出的雕像。
闻九天看见,傅岹然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群记者和博物馆工作人员。他们在片刻的观望和窃窃私语后悄然退去,偌大的走廊只飘荡着脚步的回声。
“你哭了?” 傅岹然平静道。借着画像上方的余光,闻九天眼角的红色被照亮了。
闻九天吸了吸鼻子,用指背一抵,“没有。”
他的话不是很有说服力,因为他的嗓音还夹带着些许沙哑的哭腔。
傅岹然缓步上前,踩在自己的影子曾路过的地方。他站在离闻九天半米远的地方,目光定定地打量着他,半晌后道,“我那天说的话,伤害到你了?”
什么话?
闻九天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以为是颁奖典礼上的那通电话,可当时傅岹然根本没说几句话。
傅岹然见状随意笑了下,用手指蹭了蹭闻九天的脸,“你一次次抗拒我,恨不能跑到天涯海角躲着我...但其实你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我会永远包容你。只要你愿意回来,我都会接纳你,对么?”
闻九天还是没听懂傅岹然在讲什么天方夜谭的鬼话。
“李非凡告诉我,你昏过去的时候喊了我的名字。” 傅岹然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浮现一个弧度,“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在刘主席办公室那天,你或许真的被我说的话伤到了。”
“.........”
闻九天一时来不及追究李非凡大嘴巴的问题。
他在脑海里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傅岹然的意思。
那天在刘主席办公室外的走廊里,闻九天主动向傅岹然服软,却被傅岹然一句“我不需要你的勉为其难”冰冷拒绝。
这似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闻九天的服软没有被傅岹然接受,连他帮忙抽出的那根烟都被随手丢弃。
如果是18岁的闻九天,他一定会被伤到。他会放声大哭,回家后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但是现在的闻九天已经不会了。他并没有丝毫被伤害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理性思索。
他想出了那个答案,这帮助他掌握了傅岹然的软肋。
“哦。” 闻九天不拒绝也不否认,用含糊其辞麻痹傅岹然。
傅岹然对面前的闻九天开始有些满意了。因为这个闻九天越来越像小的时候——那个神经脆弱、持续性胡作非为的小疯子,他太缺乏安全感。
“我今天是来这个厅接受采访的。” 傅岹然抬了抬下巴,“他们非说在这里接受采访比较有仪式感。”
“你怎么闭馆了还赖着不走?” 傅岹然半真半假地瞪了闻九天一眼,”幸亏博物馆的人认出了你,还专门来问我要不要赶你走。”
“你要是喜欢这幅画,下次我就把它要回来,送给你挂在床头慢慢看。”
“………”
床头挂一幅傅岹然...
那还不如挂伏地魔。
反正都是夜夜噩梦。
“我不是来看你的画的。” 闻九天说,“这里是愚白厅。”
或许是李非凡偷告的那个密,让傅岹然对自己在闻九天心中的地位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自信。他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那你对着我的自画像掉什么眼泪呢。”
“………”
闻九天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鸡同鸭讲。
但他并不打算纠正傅岹然的看法,这正是他希望傅岹然产生的错觉。
“我上一次看你哭成这样,还是在纽约的时候。” 傅岹然嘴角平了些。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那个冬天很冷吧。可能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你被关在公寓大门外,而我一直站在窗前看着你。”
“可以说,那一夜我们是一起无眠的。”
闻九天抬眸对上傅岹然的眼神。他当然还记得那个风雪夜。
那是他第一次勇于反抗傅岹然,跟着闫飘飖回国学跳舞。
站在今天的时间点回顾,那或许是闻九天成长阶段脱离傅岹然的最佳机会,可他没有坚持住。远离傅岹然的生活,对当时的闻九天来说不啻于一场酷刑,他根本抵抗不了傅岹然刻意的逼迫和冷暴力。
闻九天选择回到傅岹然的身边。
闻九天在大雪里哭着站了一夜,终于获准进去时整个人已几近崩溃。之后的日子是一段清醒的噩梦,闻九天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生怕傅岹然不要自己了。他对傅岹然言听计从,直至最后完全丧失自我。
如今想来,恍若一场隔世。
“你那个什么电影拍完了?终于可以跟闫飘飖交差了?” 很显然,傅岹然把今天的愚白厅当成了又一次的“风雪夜”,他以为闻九天会像上次那样,在濒临崩溃后乖乖回到自己身边。
“还没有...” 闻九天故作胆怯地低着头小声道。
他选择暂时满足傅岹然的假想,这是他给傅岹然洗脑的第一步。
他还需要傅岹然帮自己做很多事。
“怎么还没有。” 傅岹然皱了下眉,不是很耐烦。
“天气不好,上高原的时候路堵住了,只能重新找别的地方。” 闻九天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可以去问李非凡。”
“之前我听说,你有意愿参与进《莱茵河悬日》的项目。” 傅岹然对闻九天的话不置可否,“现在我可懒得逼你,你自己想通了?”
放屁。
当然不是。
闻九天咽下了心里的话。他蚊子嘤嘤般嗯了一声,还不忘补充道,”我都怕我不会敲代码了。”
“那你赶紧自己好好学。” 傅岹然似笑非笑,在闻九天鼻子上刮了一下,“我的组里可不留废物。”
闻九天抬起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暂时稳住了傅岹然。
之后的路还很长,可是闻九天有些心急。他犹豫片刻,试探着道,“上次那七幅画...真的还没出鉴定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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