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傅尚的话,闻愚白像是终于失去了活着的最后一丝目的。他脱力地倒向床榻,眼神空洞,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小,“还有…我看过那个孩子的画。”
“他比幼年时的傅巍毫不逊色,论天赋更是远胜过石若磊——你们很快就教不了他了。”
傅尚笑了笑,“你说傅岹然吗?他确实很有天赋。有他在,画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您可以放心了。”
闻愚白看向傅尚,眼神犹如黄昏般温暖而慈悲,没有半分喜悦。
“你父亲已经走火入魔,没有救了。傅尚,你是个正常人,听我一句劝。”
“为了大家好,及时悬崖勒马吧。”
病房外,医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闻九天躺在床上——与其说是躺,更像是摊。他浑身上下似乎半点力气也无,仿佛被抽去了骨骼和筋络。
“傅岹然终于接电话了,他说过来。” 门一开,傅无闻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了?”
闻九天怔怔的。一滴迟到了许多年的泪珠从他的左边眼眶滑落,“我想外公了。”
第105章 最后一次
傅岹然伤了一只手,还喝了酒,各种意义上都不能开车。他只能打电话叫司机小丁上门。
抵达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大半。
“傅老师,需要我在外面等您吗。” 小丁问。
“不用了。” 傅岹然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朝外看去。灰棕色的云笼罩在上空,傍晚的医院格外人影匆匆。
闻九天查出了什么吗。
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闻九天不会无缘无故地叫傅岹然来医院。
他已经不是那个生了病就要哥哥喂饭的孩子了。
“那...” 小丁留意着傅岹然的神情,紧张地舔了下唇角,“您要走的时候再喊我。”
傅岹然没有说话。他推开车门,微凉的风灌进黑色的大衣,下摆轻轻扬起。
站在灯火通明的住院大楼前,傅岹然抬头朝上望了望。他耐心地捋好了衣领,回眸再次看了眼身后川流不息的人间。
这个世界丑得令人发指。
微卷的黑发耷在两颊,傅岹然昂首挺胸,淡然地走进了大楼。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可他神色不改——这已经是他最后的骄傲了。
傅岹然知道,从闻九天当众拿自己跟石若磊交易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漫长的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傅岹然仓皇落败,闻九天大获全胜。
但不幸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更不幸的是,傅岹然没有维持他一贯的高傲和血性。
他,前所未有地、难以置信地、自然而然地缴械投降了。
他应闻九天之召来到了医院,再次把自己递到闻九天的手边。
闻九天现在还能找傅岹然有什么事呢?
当然只可能是再次利用他。
在病房门口,傅岹然停步驻足,他紧闭了下眼,眼皮颤动。
他似乎有些冷,伸手拢住了风衣。
“傅岹然!” 吵闹的走廊里,一个清脆的童声在身后响起。
傅岹然睁眼回眸,只见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身着病号服的瘦小男孩,看起来约莫只有七八岁。
小男孩一手抱着画板,另一手兴奋地指着傅岹然,蜡黄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神采奕奕。
“你认得我?” 傅岹然微侧过身,声音不温不冷。
小男孩的身旁放着几只蜡笔。他用力点了点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你生病了吗...” 看见傅岹然被包扎起来的右手,小男孩嘴巴又耷了下去。
傅岹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你不是也生病了吗。”
小男孩愣了愣。
病房的门咔嚓一开,傅无闻走了出来。
“哟,你真到了啊。闻九天非说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了,我还不信。” 顺着傅岹然的目光,傅无闻看见了那个画画的小男孩。他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对人这么有耐心了。”
傅岹然转回身来,嘴唇平了些。他直接进了病房,并没有跟那个小男孩告别。
傅无闻冲眼巴巴的小男孩笑了下,才关上门。他跟在傅岹然身后,似乎嗅到了酒味儿。他抵了下鼻子,“你喝酒了?”
傅岹然在闻九天床前坐下,随意嗯了一声。
傅无闻登时皱起了眉。病床上的闻九天却没什么反应。他缩在病号服里,整个人怔怔地坐着,漂亮的眼睛大得空洞,看起来像一个被关闭了电源的精致玩偶。
“听说你找我?” 傅岹然叠起一条腿,开门见山道。
“石若磊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闻九天声音虚弱,不疾不徐。
傅无闻走到病床前。他犹豫片刻,“原来石若磊真的有问题?”
傅岹然面色如常,盯着闻九天一字一句道,“你就那么相信石若磊的话?我还是不认为石若磊参与了仿古。他是个骄傲到偏执的人,应该不会——”
“你猜得没错。” 闻九天平和地打断了傅岹然,“绝大部分的仿古,石若磊都没有参与。”
“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绝大部分?” 傅岹然察觉了异样。
闻九天顿了下。他的目光在傅岹然和傅无闻身上停顿良久,才缓缓挪开。
“今天叫你们俩同时来,是因为这件事你们都有权利知情。” 闻九天合上双手,冰冷的十指相互交叠取暖。
傅岹然眸光动了下。下意识的,他想伸出手,温柔地覆上闻九天那惨白的手指,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他。
或许是发觉了什么,闻九天偏头看了傅岹然一眼。旋即,他攥起了拳头,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一旁的傅无闻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焦急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一言以蔽之,幕后真正的操纵者是你们的爷爷。” 闻九天双拳紧攥,“是他决定要走仿古这条路,是他逼着傅巍去我外公手下学画,也是他把沈杯变成了一个仿古学童选拔大赛。”
“这件事...” 闻九天说着竟笑了出来,几滴晶莹的泪珠伴随着笑声飞溅而出,“这件事本来根本就不难猜的。”
“画廊掌握在谁的手里?傅巍会听谁的话?甚至是你...们的父亲傅尚,他会为谁保守这么多年的秘密?”
“真相昭然若揭,只可能是你们那纵火自焚的祖父。没记错的话,他叫...傅德?”
“等等。” 傅无闻打断了闻九天,小心翼翼道,“那这事儿,跟石若磊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画廊第一幅仿古的画,是石若磊作的。” 闻九天唇角掀起一个更大的弧度,眉眼弯弯,“那幅被珍藏多年的《我观山观我》,其实是石若磊的仿作。”
“只可惜诚如你所说,” 闻九天看向傅岹然,两抹浅红顺着眼尾落向脸颊,“二流画家石若磊心气颇高,不甘心当仿古的枪手。傅老爷子需要新的人手,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傅无闻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闻九天却像是并没注意到他,目光始终落在镇定自若的傅岹然身上。
“这事儿...这事儿你小时候听说过吗?” 傅无闻有些哽咽,看向傅岹然,“你小时候跟着石若磊学画画,祖父那么看重你,你...”
对傅无闻的追问,傅岹然充耳不闻。他与闻九天对视,淡定得仿佛刚刚所说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好。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傅岹然换了一条腿叠起,“现在说正事吧。”
“正事?” 旁边的傅无闻疑惑地看看他俩,“这还不算正事吗?”
傅岹然冷笑一声,瞥了闻九天一眼,“你说呢。闻九天叫我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告知我真相呢。”
闻九天看了傅岹然一会儿,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渐渐收去。
他掀开被子,抿起嘴低下头,伸出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揪住了傅岹然的衣袖,眨着红红的眼睛楚楚可怜道,“哥哥,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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