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九天推门进去,放缓了脚步。他摘下毛线帽子,在手中胡乱攥成一团。
这个展厅,比闻九天一路经过的所有厅都要更大。游客流动不绝,宽阔的展厅里回音若隐若现。
午阳经北侧的玻璃墙面洒进来,正中间立着这间空旷展厅里唯一的展品。
画中是一位沉静的高个儿男子,鸭舌帽下的脸庞还很年轻。他戴着降噪耳机坐在人群熙攘间,左手支颐,食指戴一颗银色的蛇形戒指,反射出华美的冷光。
傅岹然《我》。
这是傅岹然仅有的一幅能明确看出是他本人的自画像。
“您也是慕名来看这幅画的吧。” 美术馆好像还是安排了一位讲解员。她走到闻九天身旁,“这是本馆镇馆之宝:傅岹然先生的代表作《我》,几年前由他本人无偿捐赠给我们馆的。”
“昨天傅岹然先生的另一幅画又拍出了高价,您看新闻了吗?今天的参观者明显增多了,估计未来都得实行预约制了呢.........”
讲解员声音甜美而专业,闻九天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从看见这幅画第一眼起就愣住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等等,” 回过神后,闻九天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讲解员,“这里不是叫愚白厅吗?”
讲解员小姐怔了下,神情疑惑,显然完全不明白闻九天的意思。
“算了。”
愚白厅早就不放愚白的画了,放谁的都一样。
鸠占鹊巢,都是去你妈的艺术。
闻九天感到索然无味。他面无表情地套上毛线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去干嘛了?” 闻九天回去时,团队伙伴们已经吃上了午餐。
由于没什么人,废旧仓库里显得更加空荡,弥漫着陈年的工业气息。
“展品有增加吗。” 闻九天没回答,拖着三把椅子并排放好。
“增加了一个发套。” 今早担当主持人的那位撇撇嘴,“说是使用了某某生发液后再也不需要了,现在头发又黑又多又浓密——我强烈怀疑,是来打广告的。”
“就这一个?” 闻九天抱着靠垫躺到了椅子上,“没别的了?”
“哪还有别的啊!” 另一个女孩叹了口气,朝成排的展示柜大手一挥,“你自己看看,除了几个蹭你颜值搞直播的同行,这仓库里还有别人吗?”
闻九天没有说话。
“话说,咱们这个活动真的要搞整整三个月吗?”
“三个月啊!干点儿什么别的不好。”
“可是话都放出去了,也不好反悔吧。”
...
...
...
众人边吃饭边扯淡,闻九天在旁边闭眼躺着,像是这场祸事与他没半毛钱关系。
“哎,喂!” 过了会儿,主持人忍不了了,“闻九天你倒是说句话啊。要不你就干脆开个直播,至少你的脸还有人看。”
“其实,我刚刚有了一个新的灵感。” 闻九天睁开眼,神情平静又随意。他起身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扬起胳膊,“撕碎傅岹然的画。”
“你们觉得这个选题怎么样?”
“............”
“............”
“............”
闻九天只管烧山,不管救火。还没等其他人爆炸,他就又溜达出去了。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那条标语仍旧屹立不倒:「相信自己,赞美他人。」
(二)
上午十点,房间里缭绕着清冽的酒味,地上散落着不少白纸。傅岹然靠在沙发上淡然地点了根烟,呼吸还有些重。他刚解决完晨起的生理躁动,现在神色懒懒的。
傅岹然上身没有穿衣服,胸膛不明显地起伏着。他正单手回复手机里堆积的信息,忽然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他皱了下眉,还是接通了。
“喂,什么事。” 傅岹然又吸了口烟,言语简洁,语气也听不出他刚解决完的事儿,“好。20分钟。”
傅岹然随手掐了烟。他赤足走进浴室,冲完澡后习惯性喷了点香水。
室内的酒气还有些明显,出门前傅岹然开了半扇窗户。他把面前的废纸捡起来摞好,一并放进了碎纸机。
约定的地点在傅岹然家门口,咖啡厅里爵士乐轻轻飘荡着。
“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才想要不要去你家看看。” 林序是个温和且坚韧的人。他端起面前的冰水,“我的年假要结束了,今晚就要回纽约。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关于自主程度,公司那边应该还有商量余地的。”
“不了。” 傅岹然坐在对面,语气淡淡的,明显没什么波动。
“那...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林序笑了下,继续道,“过去几年,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不是吗。”
“跟你没有关系。” 傅岹然说。
“你一直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游戏制作人,” 林序的微笑保持得有些艰难了,“我...我也很想继续在你的组里工作。”
对于一些没必要的事,傅岹然向来懒得戳破。他只道,“我有自己的考虑。”
“理解。” 林序点了点头,“只不过之前我以为,你休息一段时间后或许会改主意。”
傅岹然随意牵了下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傅岹然的前东家是一个国际知名的大型游戏公司,总部在纽约。当年傅岹然入职这家公司,还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先锋艺术家跨界联合游戏公司,是个不小的噱头,也是一件颇有风险的事。
很显然,双方都野心勃勃。
尽管这场“强强联合”也曾做出过风靡一时的大卖游戏,但关于傅岹然与游戏公司意见不合的传闻始终存在。
终于,两个月前,28岁的傅岹然宣布从该公司离职。他没有说明自己接下来会干什么,只是从纽约搬到了上海。
结论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在积攒了足够的经验和人脉后,傅岹然不会再让任何人干扰自己的创作内容——不论是绘画、游戏,还是什么别的。
从咖啡厅出来,傅岹然看了眼时间,买了个三明治打算垫肚子。他回到家,门口果然已经蹲着一个人。
“跟林序聊得怎么样?” 李开是个脸很圆的人,眼睛也很圆,一动起来像个圆润的玻璃球。他朝傅岹然身后张望了眼,“没拉他一起啊。”
“今天是你叫他来的?” 傅岹然不咸不淡地看了李开一眼。
“那什么,” 李开不自然地抿了下嘴,有些心虚,“林序说上次大家一起喝酒,感觉你状态不太好,所以有点担心...”
傅岹然:“你以后不要把我的事跟他说。”
“不是,” 李开闻言有些失望,叹了口气,“林序多好一人,工作能力巨强,细心温柔还情绪稳定,尤其擅长处理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
“你这游戏工作室,不得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吗。”
“而且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来——”
傅岹然没有回答李开的话。他径自开门进屋,“中午跟你那个顾问朋友约的几点?”
“嗯?” 李开还沉浸在痛失靠谱队友的遗憾中,对傅岹然忿忿道,“哦,现在就可以走了。”
傅岹然从柜子上拿起车钥匙,扔给李开,“我昨晚酒喝得比较多。”
李开一听又愣了下,眼睛睁得愈发圆了。
“跟林序没关系,” 傅岹然看出了李开的无端联想。他的语气莫名低沉了些,“是我自己的问题。”
李开约的朋友叫任可野,是一个专攻文娱领域的资深咨询专家。据说他对市场看得很透,还是个博士。
任可野那边也带了两三个人,都是游戏行业的从业者,颇有些毛遂自荐的感觉。
傅岹然的大名如雷贯耳,自带光环。哪怕他的上一部游戏简直难玩到了极点,也不影响玩家买单的欲望。像他这样的人,出现在哪个圈子,都是注定会被人追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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