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强迫自己原谅他,也不必和他敞开心扉去交谈了,”陈修明此刻非常后悔了,他不该为了自己希望“家庭和睦”的愿望,而将他的大哥逼到这个地步的,“我去和爸爸说,要么他向你道歉,要么你们各玩各的,也没必要非要凑到一起。”
“明明,”陈亦煌喟叹出声,“把事情交给我,我也早就该和父亲聊一聊了,对父亲而言,道个歉算不上什么,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任何错。父亲是个活得很自我、也很洒脱的人,如今他宠你,自然会让你过得很快乐,但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真实的他,那你就是被迷惑住了。”
“他是上一代家主唯一的儿子,上一代家主正值壮年的时候,他逼迫上一代家主退位、不到二十岁就接手了家族的一切事物。”
陈修明第一次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是很惊讶的。
他继承了爷爷的遗产,想来爷爷也是高寿,但竟然那么早,就被迫退位让贤了——而且在“退休”后,还要和爸爸一起住在家主院里,这里面的隐秘,略想一想,就一定会有很多。
陈修明克制住了自己继续探索的欲望,对陈亦城说:“父亲对我好一天,我就对他好一天,如果他有一天对我不好了,那我就躲得远远的,不让他心烦,也不让我自己心烦。”
“你倒是想得开,”陈亦煌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要对陈家人太真情实感,大家都是面子情。”
“但至少哥哥不一样,”陈修明这句话说得很认真,“哥哥对我是真的很关心,哥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时刻照顾着我,哥哥即使远在国外,也会亲自帮我挑最合适的礼物,我考试哥哥加油,我生病哥哥担忧,而现在,即使我不小心逼了哥哥,哥哥的第一反应还是安慰我。哥,你怕我会因为付出太多的真情实感,以后遭到冷遇而难过,但你自己对我,却没有半点的虚情假意。”
“……我没有那么好。”
“你就是这么好,”陈修明双手捧着陈亦煌的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给他逃避的可能,“我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你用真心待我,我用真心回报,真心换真心,好不好?”
“好。”陈亦煌的脸红了,耳垂也红了,他板起脸,终于恢复了一些作为陈家继承人的矜持和骄傲,“我去找父亲,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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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陈修明正在做复试笔试时的卷子,卷子上突然出现了一支白得发光、骨节分明的手,陈修明收回了钢笔,将钢笔帽旋了上去,头也不抬,直接喊:“父亲。”
那只手直接上移,刮了一下陈修明的鼻梁,才收了回去。
“怎么不叫爸爸了?因为陈亦煌对你告了我的状?”
陈修明略抬起头,看向陈世承。陈世承今日穿了一身厚实的唐装,盘扣被他系得严严实实,但完全遮挡不住他过于发达的胸肌。
陈修明无声地叹了口气,从书桌后站了起来,说:“爸,你和大哥聊什么了?”
“我问你大哥过来做什么,你大哥说要来和我说说心里话,我就听着便是了。”陈世承神色淡淡,看不清喜怒。
“……就听听?”陈修明有些诧异。
“等他说完了,我问他,想听冠冕堂皇的话,还是想听真心话。”陈世承人长得高大英俊,因而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竟然也不令人生厌。
“大哥选了什么?”陈修明隐隐约约有所预感。
“你猜?”陈世承竟然笑了。
“他……应该是想听真心话吧?”陈修明攥起了手。
“他说,父亲,哄哄我吧。”陈世承摇了摇头。
“所以,你说了什么?”
“我说,亦煌,你是我最珍爱的儿子,你的成长令我骄傲,我很后悔当年待你那么苛责。”
每一句都是在哄人。
每一句偏偏都不像是真的。
陈修明有些愤怒,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愤怒,毕竟,陈世承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很尊重陈亦煌的“选择”。
“你不高兴么,明明?”
陈修明攥紧的手指有一点疼,他低声说:“爸爸,大哥是你亲生的儿子。”
“我知道,他甚至是我和你母亲感情最深时生下的儿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因为他生来就有属于他的责任,他只能成为佼佼者,不能成为一个废物。”
“现在他已经成才了,你可以告诉他真相,也可以向他道歉。”
“明明,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他想要的,也只是这几句谎言,”陈世承从容不迫,像没有什么东西超出他的计划之外,“我愿意哄他,这意味着我在意他,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陈亦煌的弱点就是渴求被人需要,渴望家人的亲情,而我满足了他,他便甘心被我驱使,陈彤欺骗了他,他就被蒙蔽利用……”
“这是不对的……”
“爸爸做得不对,但他还有你,你是他最小的弟弟,你真的拿他当大哥,你可以弥补他受到的伤害,得到他的忠诚。”
陈世承所说的每一个字,陈修明都能听明白,但串联到一起,却变成了骇人的话语。
陈修明甚至希望自己能听不明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爸,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教你怎么和他相处,”陈世承的神色很温柔,像是在教导迷惘的孩子,“爸爸比你年长了三十岁,总有一天,会先你一步离开这个人世,但你大哥只比你年长几岁,他是下一任的家主,也是你未来的依靠,只要你们永远如现在一般兄弟和睦,他能保护你一辈子不受太大的委屈。”
“这对大哥一点也不公平。”
“你才是我最喜欢的儿子。”陈世承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陈修明的头发,“我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
“啪——”陈修明打开了陈世承的手,他有很多难听的话语想说,但面前总归是他的父亲,他强忍住了交谈的欲望,选择扭过头,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陈世承触手可及的世界。
陈世承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叹息仿佛催命符一般,如影随形,陈修明跑累了,人扶住了桥上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息。
半响,他抬起头,才发现陈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撑起了一把巨大的黑伞,刚好帮他遮挡住了冬日的风雪。
“……你怎么在这儿?”
“我应该说,有些公事需要您处置的,”陈谨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我也有私心,因而我想说,少爷,我担心您,所以来找您。”
“我不需要你的担心,”陈修明站直了身体,“你处理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不必在我身上耗费那么多的心思。”
“是,少爷。”
“你每次都答应,但每次都阴奉阳违。”
“少爷,我并非您的奴仆,亦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担忧您,这点无从控制。”
“那你想要什么呢?更多的钱?更多的权利?你待我这般亲密,总有想要的东西吧?”陈修明心中有怒火在烧,而陈谨偏偏要撞上来。
“我想要您每一天能过得更开心一点,我想要您不必再因为旁人的错误而怀疑自身、而悄悄难过。”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少爷,您希望您爱的人能够和睦相处,但千人千面,人与人之间,充斥着算计与争斗,如今能有几分面子情,已经好过诸多名门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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