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声地哀求着说:“爸爸,慢一点,我快掉下去了。”
但“爸爸”仿佛没听见似的,什么都没说。
自行车的车速越来越快,年幼的陈修明的手指一滑,再也抓不住那一块布料,整个人也因为惯性直接被摔落了自行车,剧烈的疼痛蔓延他的全身,但更令他伤心的,是“爸爸”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继续向前骑的背影。
事后,“爸爸”向医生解释,他说他没注意孩子掉下来了,他说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说他气晕了头。
但陈修明躺在床上,却一直在想,他明明喊得那么大声,“爸爸”的后背也绷紧了,“爸爸”不可能没听到的。
“爸爸”是故意的。
“爸爸”不是故意的。
相信前者,他会怀疑、会憎恨、会痛苦,相信后者,一切就都会过去,时间将会抚平伤口。
陈修明告诉他自己,“爸爸”不是故意的。
他也将这段经历烂到肠胃里,忘到记忆的深处,直到今时今日,他再次想了起来。
——“爸爸”不是他真正的“爸爸”,“爸爸”是一个诱拐犯,因此不愿意对他付出感情,不愿意陪伴他一起玩耍,不愿意停下车看一眼他。
并不是他做得不够好,而是“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他、重视他,那他会像白京一样,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在后车座上的人感到害怕的时候,选择停下车,立在原地,温声地安慰他。
陈修明抱紧了白京,像是抱着他记忆中期盼的那个“爸爸”的角色,像是抱着他曾经渴望的无私而包容的“爱”。
过了好一会儿,陈修明才说:“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坐自行车了。”
“好。”白京没问理由,直接点头答应了。
第90章
痛苦会让人变得更加强大的么?
不可能的。
痛苦就是单纯的痛苦,会让大部分人变得胆小怯懦、瞻前顾后、失去信念,读书的时候,我们大多学过一个试验,在鱼缸中间放一块玻璃,久而久之,即使将玻璃移开,鱼也只会在半个鱼缸中游曳。
年少时,我们笑话鱼没有脑子,凭借经验行事,没有再试一次的勇气。
长大后,才发现,我们和鱼其实没什么不同。
陈修明躺在床上的时候太痛苦了,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再也不想坐在别人的后车座上,再也不想学骑自行车了。
直到很多年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的新婚丈夫骑着他在网上随口提过的一辆豪华自行车,温声问他:“你想正着坐,还是侧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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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了无人驾驶的轿子,陈修明原本想和白京说说过去的那段经历,但他吃了一口白京递来的剥好的松子,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如果说了,白京必然会非常气愤、非常难过、非常想替他报复回去,然而那对人贩子夫妻已经死透了,当年的真相已经公之于众,热心网友们骂也骂过了,他们的骨灰也都送到殡仪馆了,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做的了。
——好像只能生闷气了,这闷气,他陈修明自个生得了,没必要让白京跟着一起生。
他又吃了几颗松子,慢慢地,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抛到脑后了。
然后他听白京问他:“今天不上课?”
“休息几天,专心陪你。”陈修明实话实说。
“听说你要自己考研,还要考冶金学院的科技考古?”
“是的。”
“我虽然不太了解国内的专业选择,倒也听过生化环材是四大天坑专业,冶金学院似乎和材料相关,科技考古,更是鲜少听闻。”
“嗯嗯,全国学这个的都少,主要是先研究明白材料,然后根据材料的性质,倒推这个古代物品的年限,同时呢,根据古代物品的情况,给出比较科学的考古和保存方式,把历史和工学联系在一起,跨领域学科,是不是很酷?”
“很酷。”
“是吧,因为学得人少,想直博就可以直博。”
“以后还想读个博士?”
“想啊。”
白京盯着陈修明看了一会儿,说:“我原本想劝你去剑桥大学读书,如果你不想去英国,去米国也行,我可以让人帮你写推荐信,如果你不愿意天天上课,也可以远程完成学业,不会很难的。”
“……虽然花钱读MBA,或者用金钱和推荐信敲开名校的门,都是很普遍的行为,但我还是想试试自己考,这或许是一个理科生的保守和固执。”
“即使这样出来的学历不怎么好看,未来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嗯嗯,反正这个专业,选了就是没钱,但我不缺钱,我就想研究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好吧,但考研或许很辛苦。”
“我也没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今年试试,万一考不上,明年可以继续。”
“祝你成功?”
“早着呢,冬天才考,现在,刚刚到秋天。”
白京帮陈修明抚平了衬衣上的褶皱,低笑着说:“总觉得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却忘记了我们刚认识了几个月。”
“你还在上头,如今或许是你最喜欢我的时候了。”
“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但和你分开之后,才发现对你的喜欢与日俱增,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
“我这么普通,你怎么喜欢上我的?”
“或许你认为你自己很普通,但在我的眼里,你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没有一处我不喜欢的。”
“你的滤镜叠得太厚了。”
“连你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敷衍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你很可爱。”
“那等你过了这个劲儿之后,恐怕就不会觉得可爱了。”
“那我要加倍对你好。”
“为什么?”
“当我的沉默成本付出得足够多的时候,我就会在不自觉中付出更多,止不住地对你好,”白京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很认真,并不像是再开玩笑,“陈修明,我现在爱你爱到想要约束未来的我,我一辈子都不想和你分开。”
陈修明愣了一会儿,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竟然还有一些感动,但这感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冷静地说:“白京,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我希望我们能自然而然地分开,那样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白京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很明显地很不喜欢陈修明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会有那样的如果,明明,你可以一直不爱我,但不要阻拦我爱你,好么?”
“……”陈修明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反驳,“我也没有拦你啊。”
白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手中拨好的松子仁全都倒进了陈修明的手心,说:“你总是想让我冷静下来,但我现在就很冷静,冷静地为你发疯。”
陈修明又想反驳他了,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反驳的欲望——因为他发现,白京说的,好像都是真的。
他们终于回到了小洋楼,陈修明想看小说了,但身边有一个白京,他就不太好提自个要去看小说,于是他问:“你想玩什么,我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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