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的沈晚欲舍不得打出租车,不管去多远的地方都坐公交和地铁,可现在情况紧急,他匆忙挂断电话,抬手拦下一张车就坐进去。
脑子里不停回放着护士的话。
低血压休克,仁安医院,急救。
正值下班高峰期,高架桥上来往的车辆穿流不息,去医院的那条路也堵得水泄不通。
“师傅,您能开快一点吗?”沈晚欲扒拉着前座靠垫,眼底隐隐有些焦急。
出租车司机穿着一件皮夹克,袖子撸到胳膊肘,他皱着眉头打方向盘,不耐烦地说:“前面都堵成这样了,这车又没长翅膀,咋地,我还能飞过去啊。”
沈晚欲说:“可是我有很着急的事——”
话还没说完,司机就没好气地打断沈晚欲:“那您直接坐直升机啊,又快又省事,别说医院了,美国都能去。”
见状,沈晚欲不好再催促,身子瘫软地往后一倒,面上看起来还算冷静,其实他抓着书包的手臂都在隐隐发颤。
急诊大厅里,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周围人头攒动,痛苦和呻吟比比皆是,有车祸受伤的,打架破相的,也有被捅刀子的。
沈晚欲慌不择路,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路过的护士,他喘着粗气说:“不好意思,请问吸氧室往哪儿走?”
见堵路的帅气少年脸色茫然,跑得满头大汗,护士正忙着给病人送针水,被突然拦下来,她也没摆臭脸,而是好声好气地说:“前面左拐,顺着那条走廊往右,走个十几米就是。”
急得连谢谢都忘了说,沈晚欲撒腿就跑。
吸氧室的灯已经熄灭,只有旁边科室有人,沈晚欲连忙跑过去敲了敲门:“您好,我是宋丹如的家属,请问病人现在怎么样了?”
里头脱防护服的正是主治医生,询问以后,才知道宋丹如治疗结束,由护士送去了302病房。
医生脱掉一次性手套,做完酒精消毒,拿出两张CT,分别是心脏和脑部的,医生朝正襟危立地等在门槛处的沈晚欲招招手,示意他进去。
按照惯例,问完沈晚欲的身份以及和病人的关系,医生说:“从片子上看,宋丹如的病情有一定程度上的恶化,我建议先服药,如果还是没办法控制的话,就要进行手术治疗。”
医生抽出另一张片子,在空中掸了掸:“这张呢,是脑部CT,经检查发现宋丹如有脑动脉粥样硬化,如果不提前干预,可能会引发并发症,像癫痫,脑中风这些都有可能。”
一堆医用专业名字从医生嘴里吐出来,沈晚欲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觉得被一柄斧子朝着脑狠狠砸了一下,砸得他的脑仁发疼发麻。
沈晚欲缓慢地眨了眨眼,嘴唇瓮动:“……什么意思?”
医生见惯了生死,冷静又专业,耐心地跟沈晚欲分析了病人目前的病情,见少年一脸茫然,医生宽慰道:“从医学上来讲,脑动脉粥样硬化不是不可逆转,现在情况不算特别糟糕,以后多注意病人的饮食,帮助病人减少精神压力,再配合药物治疗就能控制住。但冠心病这个不能耽搁,现在就得治。”
这些话并没有带给沈晚欲多少安慰,相反增加了他的不安。
沈晚欲攥紧拳头,掐红了指节,掌心里全是冷汗:“请问如果要动手术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淡淡地睨了一眼片子,语调缓慢,不疾不徐地说:“目前这项手术的费用还是比较高的,几万元到二十万元不等,这个要看手术时植入的支架数量,还有医院等级,所以手术费用会有一定的差异,一般来说安放的支架越多,费用也就越高。”
沈晚欲听得一激灵,指甲掐得泛青,又缓慢松开,最终无力地垂在腿边。
二十万对他来讲,像一个天文数字。
“我建议先做药物性的保守治疗,三个月后再来医院复查,如果情况依然在恶化,就得准备手术费了,”医生低头,在缴费单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字,唰一声撕下单子,递给他,“急救的医疗费已经有人缴了,你再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走廊尽头左拐就是收费室。”
沈晚欲脑袋一团浆糊,甚至没注意到医生措辞里的重要信息,愣怔地接过单子,起身道谢后,就往收费室走。
到了门外,睨着那张写着2000元的住院单,沈晚欲才发现钱包里的钱不够。他包里其实还有一张黑卡,那是孟亦舟硬塞给他的,金额没有上限,可沈晚欲盯着那张黑卡看了半晌,还是收回去了。
一动卡,银行会发短信提醒,孟亦舟这时候应该在为面试做准备,沈晚欲舍不得让孟亦舟为他的家事分心,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敢让孟亦舟看见这些不堪。
贫穷,疾病,糟糕的家庭。
犹豫片刻,沈晚欲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他大学里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赵奕。
“是我,”沈晚欲嗓子沙哑,听起来像涩生锈的铁皮刃。
赵奕心细,几乎下一秒就听出他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沉默几秒,沈晚欲抛下所谓的自尊心,开口说:“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妈生病了,现在要办理住院,可是我身上的现金不够……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再问问别人。”
“要多少?我转给你。”
赵奕为人很是仗义,他家做生意的,也不差钱,二话不说就把两千块转到沈晚欲银行卡上。
沈晚欲付完医药费,拿了单子,带着一身颓丧气走进住院部病房。
宋丹如呈半昏迷状态,手上吊着点滴。病床旁边站着一个孑然的高大身影,当沈晚欲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时,一时震惊的没说话。
“好久不见了,阿欲哥哥。”许军转身,率先打破沉默。
脑海里回忆起医生的话,送宋丹如来医院的是个年轻小伙,沈晚欲一开始以为是隔壁邻居,或者来水果店买东西的客人,他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再一次见到许军。
沈晚欲回神,问道:“是你送我妈来医院的?”
“嗯,我刚好去宋姨店里,她晕倒了,我就搭了把手,”许军借着微光,发现沈晚欲侧脸苍白,他安慰道,“你放心,医生看过,宋姨已经没事了。”
那场六月的大雨过后,稻北巷就不再有许军的身影了,听街坊邻里讲,在外务工的苏父回家,知道了许军的事,父子俩闹得天翻地覆,许军被赶出家门,北上打工去了。
沈晚欲扭过头,看着许军,如鲠在喉,最后也只说了句谢谢,麻烦你了。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蔓延着几分尴尬。
沈晚欲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脸上扣着吸氧面罩的宋丹如。不过几个小时,沈晚欲却觉得宋丹如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变老,白发也更多了——这是一张被疾病折磨得不再美丽的脸庞,甚至散发出了枯萎的气息。
沈晚欲伸手探了探宋丹如冰凉的左手,把被子掖到她下颌处,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抬头问许军:“对了,我妈的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许军没着急回答,他抬手指了下周围,这间不是独立病房,里头还躺着两个已经睡着的病人,听到有人交谈,嘴里发出了不满意的哼声。
许军压低声线:“这里会打扰到别人,我们出去说吧。”
沈晚欲把视线落去宋丹如挂输液的小管上,滴水瓶剩三分之二。再怎么说,许军也算是他的救母恩人,不至于单独说两句话的要求都不答应。
住院部的病人都歇下了,医院走廊异常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许军背靠窗户,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压得皱巴巴的中南海,问沈晚欲:“抽烟吗?”
沈晚欲坐着长椅,胳膊支在膝盖上,他身体疲惫得厉害,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谢了,我不抽。”
许军嘴角一撇,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也是,你一直都是好学生,好学生不抽烟。”
沈晚欲没接这茬。
许军抽出一根叼到嘴边,手里拿着个塑料打火机,在点烟的间隙里一直偏头打量沈晚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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