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舟没说话,盯着前方的脸庞微微出神,眼神也愈发深沉。
这时梁斌到了,他从保姆车上跳下来,四周环顾一圈,周围有卖烤红薯的,卖冷面的,卖煎饼果子的,处处都是烟火气。
梁斌开口第一句就是:“嚯,还挺像。”
副导演和其他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陆续下车,副导笑着打趣道:“顾助,不错嘛,真让你给找着了。”
顾莱讪讪地笑了笑,不敢搭话。
副导演扭头,对孟亦舟说:“孟导,摄像机架筒子楼那边吧,那刚好有扇玻璃门。我让摄影师推近景,保准儿不会穿帮。”
孟亦舟回神,对副导演说:“行吧,你安排。”又扭头吩咐顾莱:“通知演员,准备就位。”
顾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仿若等待宣判的刑犯无罪释放。连忙说:“好好好,我这就去。”
江逸回去琢磨剧本,也琢磨沈晚欲跟他说过的话,他很早就到了片场,坐在无人的角落里让自己尽快进入角色。
早上的拍摄很顺利,江逸身上不再有抓不住主角灵魂的那种局促感,也没有了用力过猛的问题,进度推得快,直到拍到许搴模仿张津走路的戏份时,孟亦舟又不满意了。
很简单的一个镜头,放在平常的电影里最多两三遍就过了,孟亦舟喊了十七遍。
“cut,表情不对,再来。”
“cut,姿势有问题,重来。”
“cut,”孟亦舟在摄影机后面,盯着取景框,“还是刚刚那个问题,这段戏情感外放,要疯一点。许搴这时候已经喜欢上张津了,但他自己不明白,他也不敢靠近张津,只好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表达他对张津的爱慕。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给我最真实的反应,试着忘掉自己在演戏,Ok?”
这是孟亦舟第一次这么不客气,江逸忐忑地低着头,掌心都掐红了。
摄影师举着机器,手臂酸得要炸,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剧组的工作人员听不出猫腻,却能感觉出孟亦舟不大高兴。
气氛微妙的变得凝重,连坐边上聊天的群杂声音的都小了很多。
“先休息会儿,大家辛苦了,”孟亦舟朝江逸抬下巴,“你去酝酿情绪,等你酝酿好了,我们再拍。”
江逸抿着涂着口红的唇,脸色窘迫,他点点头,拿过剧本就去了。
剧组人员立马四散开来,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上厕所。
副导演叼着支烟,一屁股在孟亦舟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你今天状态不太对啊。”
副导演跟孟亦舟合作过很多次了,四十多岁,按照年龄辈分,孟亦舟喊他声叔叔也不为过。
副导性格直爽,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我就觉得江逸第三次拍挺好的,你越喊cut,他反倒越不会演了。”
孟亦舟垂在身侧的握成拳的右手舒展开,他知道自己今天有问题,实际上,从进入这条巷子那一秒开始,他就不对劲了。
七年了,孟亦舟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条是沈晚欲当年临走前,他们去海边路过的巷子,连卖烤红薯,煎饼果子,炒冷面这些小摊都没变,唯一不同的是,烤红薯的老板租了一家店面,不再用手推车摆摊。
孟亦舟答非所问:“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副导演用拇指抽掉嘴边的烟,眯起眼睛:“你不是早就不抽了?”
孟亦舟看了他片刻,那意思很明显。
“行行行,算我多嘴,”副导掏出半盒皱巴巴的中南海,抖了抖烟盒,递到孟亦舟手里,“要火吗?”
孟亦舟说嗯。
副导演从裤兜里拿了打火机出来,用拇指摩擦转轮,点着了火。
孟亦舟坐在摄影机后面,他偏过头,食指掐着烟蒂,凑近那簇火。
不得不承认,即便孟亦舟的腿有缺陷,他这张脸依然英俊得没话说,轮廓流畅、锋利,精致中带点冷漠,若是放在镜头后面,大概会惊艳大银幕很久吧。
这时候沈晚欲拎着保温饭盒,如往常的时间出现在拍摄现场。
他远远走来,就看见孟亦舟偏头,副导用一手拢着火挡风,一手为他点烟这副画面。
那两人挨得极近,如果这个角度有代拍的站姐,图片一出现在网络上,恐怕第二天热搜就会被标题党霸占——《花裙子》导演恋男?恋情曝光?疑似当众亲吻。
沈晚欲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那两个男人,攥着食盒的力道越捏越紧。
点完烟,孟亦舟却没立刻退开,他看到了望着这里蹙眉的沈晚欲。
两束目光在空气中对接。
一动一静,一挑衅一皱眉。
过了大概三四秒,孟亦舟直起上半身,隔着点距离和风声,孟亦舟不动声色地,对着沈晚欲所站的方位,抬高下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沈师弟,又来送爱心餐了,”不知道梁斌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沈晚欲微微一震,回身就见着梁斌:“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连脚步声都没有。”
“是你太专心了,看什么呢?”
沈晚欲一时没回话。
梁斌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那头孟亦舟坐在休息椅上,指尖夹着支烟,一边抽口烟,一边与副导演谈论着电影,梁斌侧首,沈晚欲脸上的失落越来越明显。
梁斌微微弯腰,逗沈晚欲:“怎么这副表情?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晚欲这才意识到不太合适,他尬笑了一声,抹了把脸:“没怎么啊。找我有事啊?”
这两人相爱相杀的戏码早传遍剧组了,梁斌作为旧相识,又从李翘嘴里听闻了他们少年时的感情,多少希望他们重归于好。
梁斌说:“师弟,李翘过两天就回来了,我约了周教授,还有廖羽和蒋南,大家这么多年没见,一起吃个饭呗。”
沈晚欲像是想到什么,立马扭头问,期待地问:“那.....孟亦舟也会去吗?”
梁斌嘴角一勾,明知故问地说:“你想不想他去?”
沈晚欲说:“想。”说完,他又觉得不妥,“但是.....如果我去的话,他会不会不太高兴。”
梁斌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师弟,我问你个问题。”
见他这么煞有其事,沈晚欲下意识挺了挺背脊:“你问。”
“你心里是不是还挂着孟亦舟?”
沈晚欲没问梁斌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一想到梁斌和李翘那么要好,也就不奇怪了。他实话实说:“是。”
“想追回他?”梁斌问得很直接。
沈晚欲没犹豫,还是说:“是。”
梁斌一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懂了。”
梁斌撞了一下沈晚欲的肩膀:“放心啦,包我身上,一定让孟亦舟赴宴。”
下午的拍摄比上午顺利,不知道是不是被逼到一定的地步,江逸突然就开窍了,从模仿张津笑,到模仿张津走路,江逸一气呵成,孟亦舟也没喊过卡。
从前江逸演戏,总想着演,想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孟亦舟说得对,真正的好演员会忘记演戏这件事,让自身进入角色,感知角色的所思所想,所哀所乐,当一个人演员真的忘记了自己在演戏,才能表现出最真实的状态。
“cut,”孟亦舟满意地看着镜头,蹙了一上午的眉头总算舒展了。
那头表演得忘我的江逸还在神经质地对着玻璃门笑,孟亦舟喊卡以后,过了好久,江逸还是没缓过情绪。
梁斌拍了下江逸的肩膀,轻声喊他:“江逸。”
江逸浑身一震,如梦初醒,他这才从“许搴”这张皮里挣脱出来,回归原本的肉身。江逸满头大汗,就像经历了一场马拉松,他消耗了太多能量,原来真正沉入角色,是这种感觉。
梁斌轻声安抚他:“别紧张,你这次演得很好。”
江逸喘看几口气,手指尖都还有点麻。他扭头看着孟亦舟,适才戏里带来的松弛感在面对孟亦舟时又消失了,江逸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等带孟亦舟宣判最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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