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之证(159)
他说着仰起视线自言般地继续,“她出生的时候她小姨给她买了一对银铃铛手环,她一直带到了大,我常跟她说要戴好了,如果她走丢了就摇铃铛,我就能找到她了,可是我却食言了。”
蓦地他又顿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看向段寒江问:“我,倩倩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很痛苦吗?”
段寒江对着丁储明半晌,回道:“很安详,没有痛苦。”
虽然这是假话,但他知道丁储明宁愿听假话,他花了一辈子找的女儿,最后找到时是凶杀案的被害人,大概这事在任何一个称职的父亲那里都无法接受。
“谢谢。”
这是丁储明说的最后一句,他并没有说这声‘谢谢’究竟是为了什么,当晚结束问话之后,丁储明还没有出警局的大门就进了医院,他的器官已经严重衰竭,就像他说的,能够醒过来只是回光返照。
或许,他醒过来是想见女儿一面,只是可惜没有见到。
当晚,丁储明在黎县人民医院去世。
段寒江收到了丽丽那里搜出来的丁储明的遗物,一张叶倩倩和昏迷的丁储明拍的合影,还有厚厚一叠,他几十年来找女儿积累的资料和一对很小的铃铛手环。他把照片和手环放进了丁储明的口袋里,资料留了下来,他终于知道了叶倩倩本来的名字,叫作丁子倩。
第二天,平都市市检察院的人过来,接走了黎建树,段寒江完成了交接程序,常儒林的案子到这里算是结束。
他们没有搭检察院的便车,而是又去坐火车,耿帅和莫望舒去送他们,在火车站里一脸不舍。
下午两点,段寒江和聂毅时隔两天终于回到了平都,天气从黎县的阴沉变成了阳光明媚,让心情也放松了一点。
两人先回去了一趟,吃了午饭,段寒江和聂毅说了一声就拿起车钥匙出门,走之前他叮嘱聂毅,“好几天没有去队里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案子。”
聂毅满口答应,实际上如果队里有案子一定通知他们了,根本用不着聂毅专程去一趟。
段寒江明显是扯了个借口,主要是因为聂毅这一路都绝口不提江沁岩,虽然当年的案子他们早就怀疑聂云青不是真凶,但‘真凶’是谁一直都没有怀疑对象。
而现在真凶仿佛已经站在了他们眼前,可是聂毅却像是根本不在乎。可他不信冤坐8年牢出来,还坚持寻找真相的聂毅会真的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给聂曦一个公正的结果。
这段时间以来段寒江已经完全摸清了聂小同志的脾气,表面上从来都是冷静镇定,实际上就是被个变态杀人犯恶心到了偷偷去买棒棒糖的小朋友。他不放心放聂毅又去深渊的边缘徘徊,但聂毅也不愿意跟他出去,只能给他找点事。
于是他出门后特意给周愚打电话,让周愚等聂毅去了给聂小同志找点工作,然后开车去了邻市。
段寒江急着去地是常儒林家,虽然检察院会给常心发正式的通知书,但是和他亲自去一趟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不过说是跨了省,但其实并不远,加上段车神的车技过去不到2小时。
常儒林退休之后就离开了平都市,段寒江每次都会说去陪常儒林下棋,但其实从来没有去过,他到了之后不知道地方,先给常心打电话问到了位置再才过去。
见到常心时段寒江感觉不过一天,她整个人都颓了一圈。
由于在筹备葬礼,常家有些乱,加上有孩子在家,常心和段寒江说了两句就又出门找了家咖啡馆。
“所以,他是自杀吗?”
这是常心坐下来说的第一句话,段寒江一口喝了半杯免费送的柠檬水,对常心开口到:“不是。”
常心对着段寒江的视线半晌,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瞬间又替换成了愤恨,她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人为主观行为造成的车祸。”段寒江回了一个比较书面的说法。
常心立即接道:“就是有人故意谋杀对吧?只不过杀人的方式是车祸!”
段寒江点头,蹙眉,回道:“是。”
“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常心问出口,这一次没有等段寒江回答,她抬眼朝段寒江一瞥,眼泪掉下来。
“他当了30几年的警察,小时候我妈生病,我和弟弟不知所措的给他打电话,结果他在赶来的路上因为又有案子,他就调头回去了。那时我才7岁,弟弟才3岁,最后还是邻居帮忙把我妈送去了医院。”
段寒江静坐着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常心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发泄,刚刚他在常家见到常心的时候,对方还没事的人一样忙前忙后,却没能完全掩住内心的悲恸。
许久之后,常心的情绪平复下来,擦着眼泪说道:“抱歉,让你见笑了。”
段寒江微扬了下嘴角算是回答,常心又接着问:“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已经被关在拘留所,等待上庭。”段寒江回完,顿了顿感又问:“常姐,你还记得在黎县时的事吗?”
常心回想着摇头,“大多都不记得了,你指的哪方面?”
段寒江也说不清是哪方面,只是他觉得黎县肯定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他们没有找到,他想了想问,“比如常局当时在黎县认识的人,有没有谁让你印象特别深的?”
“说起来好像有一个,当时和我爸关系挺好的,听我爸说是支教的,其实是平都人。”
段寒江倏地敛眉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姓江?”
“这我想不起来了,就记得好像有这么个人。”常心回答。
接着又沉默了片刻,段寒江突然拿过桌上提供的纸笔写了一串字母,问道:“这几个字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WWLJCXX?”常心读了一遍,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在平都那套房子的书房里发现的,可能是常局写的,他有没有跟你提过?”
段寒江说完,常心盯着纸上的字母想了片刻,“我不太确定,但是之前他让我给他申请个购物网的帐号,他随手打了一串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字母,我看他打得太熟,还问他是不是隐藏了初恋在里面。是不是这几个字母我不知道,感觉有点像。”
段寒江没再继续追问,和常心随意地聊了几句就赶回了平都,常儒林的葬礼定在两天后,他答应了到时再来。
离开咖啡馆段寒江半点时间没浪费地就去开车,回去的路上给聂毅打电话,结果连打好几个都没有人接,最后还被直接挂断了。
他立即给周愚打过去,结果周愚说聂毅根本没去队里。
“段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还吵架?”
“别废话,没空跟你开玩笑。”
段寒江挂了电话急忙地赶回去,他来的时候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回去直接缩短成了一个小时,但到平都的时候也已经天黑了。
他再次给聂毅拔了个电话,这次提示‘对方已经关机’,虽然他相信聂毅不会冲动地直接跑去找江沁岩,一言不合就动凶器,但这并没能阻止他往这方面想。
一路不停地赶回家,段寒江发现聂毅果然不在,又匆忙地下楼,结果刚到小区门口就见聂毅走过来,他冲上去劈头盖脸地吼,“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
聂毅莫名其妙地望着段寒江,没明白段寒江的怒点在哪儿,不过解释总是对的。
于是他说:“我去收废品了,之后平阳宾馆的保洁特意打电话给我,然后过去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段寒江长出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头,斜眼瞥了瞥聂毅说道:“回去做饭!”他看到聂毅手里拎着刚买的菜。
聂毅没问段寒江刚才的火从何而来,当作没事地上楼,路上随口地聊道:“寒哥,你不是去常局家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然?应该吃个晚饭再回来?”
“我以为你要明天才回来。”
“所以,你打算趁我不在出去浪?不是叫你去队里吗?”
“我打电话问了周愚,他说队里这两天没什么事。”
段寒江猛地眉头一抬,心里骂着周愚,他刚给周愚打电话的时候周愚废话半天就是没说聂毅给他打过电话,十有八九是周愚那小子故意的。
他决定明天去队里先收拾周愚一顿,接着回屋躺在沙发上等聂小同志做晚饭。
虽然聂毅炒菜的水平其实并不算好,但吃久了他总觉得有股特别的味,让他不自觉想到了‘家’这个词。
于是,等聂大厨的菜上桌,段寒江又感受了一遍家的味道,最后在放下筷子时,他决定尽一个家人的责任。
“聂毅,我们谈谈江沁岩。”段寒江开口。
聂毅停下收碗的动作看向段寒江,表情没什么变化地问:“谈什么?”
“根据蒋信义和丁储明的证词,我可以去申请重查当年的□□案,虽然没有别的证据,但有个最直接的办法。”段寒江每个字都说得很小心,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聂毅,连他脸上寒毛的抖动都没放过。
聂毅放下碗筷,他瞬间明白了段寒江所说的证据,当年的案子凶手是不是江沁岩,只要验一验他和江沁岩的DAN就可以,结果如果他们是父子关系,就是铁证。
可是聂毅下意识不想用这种办法,因为这让他感觉自己的存在被否定了一般,会打碎他幼年时支撑他走过来的幻想,他妈妈生下并不是想让他成为证据,而是希望他活下来,不然最后不会把他留下。
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想这些,但有些执念被印在潜意识里,不受他主观意识的控制。
“当然,主要看你的意思,你不愿意,我们可以继续查下去,如果这个案子和洗罪集团有关系,最后一定会一起查出来的。”段寒江等了半晌没有等到聂毅的回答,他把话接着说了下去。
聂毅面向段寒江,笃定地说:“寒哥,我不在意谁是血缘上生了我的人,我的人生中也从来没有父亲的存在,现在更不需要了。无论当年的凶手是不是江沁岩,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查出来,让他受到应得惩罚。”
段寒江接住聂毅的注视,聂毅这话已经明确地拒绝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他明白聂毅拒绝的理由,所以刚刚才问得那么小心。
于是,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开起了玩笑。
“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肯定,你要是缺爱,我认个干儿子也没什么!”
段寒江一本正经地说完,聂毅无视他直接起身,收拾好了桌子‘请’段寒江去洗碗。
之后,两人一起到阳台上抽烟。
“寒哥,我觉得被你影响,我的烟瘾变大了。”聂毅夹着烟弹烟灰。
段寒江转眼朝他看过去,嘴里吐着烟问:“有多大?”
“这个月抽第三根了。”
“一个月三根说个鬼的瘾!”
段寒江蓦地灭了剩下一半的烟头,接着严肃起来,说道:“今天我去隔壁,问了常心,她说常局在黎县的时候,有个支教的朋友,是平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