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之证(166)
结果坐了一路的车,聂毅的紧张劲全用在了看路上,车停下来,他手刚碰上车门,外面就有人先把门打开,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这个礼行得聂毅差点一步没踩稳,好在他外卖送多了反应快,没让人看出来破绽。
“江先生在里面等你。”
聂毅轻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眼前的房子,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并没有他想象那种铺张浪费的金璧辉煌,而是栋普通的小楼房,更像是某些旅游区的民宿,透了一股 与城市格格不入的违和感。在楼房的四周大约还有上百米的距离都没有建筑,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若不看远处的高楼大厦仿佛到了某个乡下。
然而这里虽然算不上CBD,但也绝不是乡下,随随便便能够买下这么大一块地只建一栋小楼房的。
他分析下来,觉得这和金璧辉煌比起来,其实更加铺张浪费,只是浪费得十分低调。
聂毅瞪了瞪前面的楼房,终于抬步走过去。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想象不出在城市里圈一块地,建一栋这样小楼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然而,等他进门后并没有见到江沁岩,而是一个中年女人,上前来拉着他说:“聂先生,请跟我去换衣服。”
这回聂毅抗拒的意思很明显,直接问出来,“我的衣服不能见你们江先生?”
“这是江先生吩咐的。”
聂毅想直接调头走,他终于想通了那股没有见过江沁岩这种人的感觉是从哪儿来,此刻江沁岩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无法理解,充满神经病感的形象。
但想到他家寒哥现在蹲在满是灰尘的小屋哪儿也不能去,他咬了咬牙,妥协了。
上回穿这么正式的套装还是他冒充赌徒去卧底那次,而且那也没正式到这种程度,他对着镜子扯了扯脖子上的领结对女人说:“这个能不戴吗?”
女人低头不回话,他只好忍下来,接受了必须换衣服才能见江沁岩的设定,然后在女人的指引下大步走出去,终于进到小楼的客厅,顿时整个人愣住了。
客厅的空间大概占了整个一层,但其实也并不算大,不过所有的墙面全都挂满了一个女人的照片和画,画和照片都是同一个人,尤其是画,画的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季节,不同神态,不同的地方。
这个人聂毅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却一定不会认错,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看向客厅一角,端坐在画架前的男人。
男人接到聂毅的目光终于放下笔,转头朝他看过来,有着一张和他相似8、9成的脸,只是多了一副金边眼镜,像个无欲无求的学者。
男人上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很合身,我只是希望你第一次来见她,可以穿得正式一点。”
“见谁?见这些画吗?”聂毅顿时把脖子上的领结拽下来扔出去。
聂曦没有坟墓,他是在懂事之后他奶奶才告诉他的,当年聂曦跳河之后没有捞到尸体,而他当时又太小,连个象征的墓碑都没有人替她立。
男人起身走过来把领结捡起来拿在手里,说道:“我以前没学过画画,但是我发现已经没办法再拍她的照片了,于是我就自己学了学,但是怎么画都画不出她的模样来。”
聂毅从不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些画已经画得很像了,把他所有没有见过的妈妈的样子都画了出来。
只是这些画都出自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他觉得比以前聂云青打他的时候更让他厌恶,这个人不是只强奸犯,还为了逃脱罪名陷害别人,却还能做出一副他很深情的样子画了这么多画,说这样的话。
男人走到他身前继续说:“这栋房子是她当年住过的,因为她喜欢清静所以我把周围的房子都拆了,种上了她喜欢的花和树。”
“江沁岩,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废话的!”聂毅上前一步,审问的语气开口,“你认识常儒林吗?”
江沁岩似乎不介意聂毅的态度,回道:“认识。”
“认识黄纪先吗?”
“认识。”
“认识丁储明吗?”
“认识。”
“认识张赫吗?”
“不认识。”
聂毅顿了一下,打量着江沁岩,“27年前,黎家村小学发生爆炸,你是不是在现场?”
江沁岩如常地回答:“不在。”
“爆炸发生的前一天,你是不是在?”
“在。”
“20年前,黎县希望中学的校长唐伟明利用职务之便性侵学生,案发后伪造证据,嫁祸他人,你也知道?”
江沁岩突然没了之前的配合,朝聂毅一笑,“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唐伟明被审,我去听了。”
这个回答像是在说他是在唐伟明被审时他才知道的,但其实并没有绝对的逻辑肯定这个结果。
江沁岩是在故意模棱两可。
聂毅的声音下意识地沉下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江沁岩,希望你配合!”
“你想我怎么配合?”江沁岩反问道。
“承认你犯过的罪行!”
江沁岩突然笑了一声,“我承认,你敢承认吗?”
承认什么?聂毅脑子里倏然掠过这个问题,他瞪着江沁岩,见他衣服内袋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的小本,然后展开到他面前给他看。
瞬间,聂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江沁岩给他看的是结婚证,江沁岩和聂曦的结婚证。
接着江沁岩把结婚证收起来,转身去屋正中的柜子里又翻了一个本出来,继续打开给聂毅看。
聂毅这回看到的是户口本,上面写着江沁岩和聂曦的名字,而在下面一栏赫然还有聂毅两个字。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聂毅抬眼冷冷瞪向江沁岩。
“我承认我是曾经伤害过她,但是后来我们是合法的,你是我儿子,这是事实。”
“你所谓的合法是强——她后,逼得她逃走,最后跳河自杀吗?”
江沁岩蓦地愣住不说话,像是被聂毅戳中了痛处。
聂毅猛地将他身上的外套一扯,脱下来扔到一边,还觉得不够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他从知道江沁岩这三个字起,积累情绪一并暴发出来。
“江沁岩,这辈子你都无法洗清你是强奸犯的事实,我会将你送进监狱,让你负出应得的代价。”
“只要你能找到证据。”
聂毅对上江沁岩的视线,蓦地抓到某种直觉,他突然想起之前的案子在深网遇到的那个和他在网上‘拆招’的网友。
“江岩慕云曦?是你!”
江沁岩也蓦地地瞪了下眼,像是刚知道聂毅是他曾‘日行一善’的网友,他突然笑起来。
聂毅怒地一把拎起江沁岩的衣领,说道:“你和洗罪集团是不是也有关系?你们专门帮人洗罪制造冤案!”
“只要你能找到证据。”
聂毅扬起拳头,但最终没有揍下去,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怕江沁岩起诉他故意伤害,他现在没时间跟人打官司。
于是松开了江沁岩,就当自己白跑一趟,准备离开。
然而,江沁岩整了整衣领,突然态度诚肯地对他说:“如果你是为了他那警察来的,想救他的话,从哪里倒下的,就从哪里重来。”
聂毅顿时僵住动作,回头看向江沁岩,他不怀疑江沁岩说的警察是谁,既然江沁岩见到他一点也不意外,清楚他是谁,肯定就是调查过他。
但是,连周愚都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案子,一个完全‘无关’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段寒江出了什么事。
除非江沁岩并不‘无关’。
“你不认识张赫,那你认识陆谨闻吗?”聂毅回头问道。
江沁岩站直了回道:“不认识。”
“江沁岩,你最好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聂毅显然不相信江沁岩所谓的实话,他也不想再跟他废话,待在这个房间他感觉随时会窒息。
于是,他头也没回地走出去。
江沁岩突然在他身后说道:“曦曦希望你能做一个真正正直的人,你不要让她失望。”
聂毅没有停顿,扔了江沁岩那一身衣服,换回他本来的,走出的小楼的大门,送他来的车还停在门口,敞着车门在等他,但他视而不见地直接略过,自己往公路的一头走过去。
他边走边气,气得冷静不下来,摸到了口袋里的棒棒糖,他噼里啪啦嚼了一颗感觉好了点,然后拿出手机给段寒江打电话。
“寒哥!”
段寒江那头的声音不像是在房间里。
“你在什么地方?”聂毅立即问。
段寒江漫不经心地回答:“外面。”
聂毅瞬间眉头一蹙,“你去什么地方了?”
段寒江安慰地回,“没事,没有人发现我,我就下楼买包烟。”
聂毅听到买烟才放心下来,想起他之前只顾着吃的,没给段寒江买烟。
“怎么了?有事吗?”段寒江突然问道。
“我刚去找江沁岩了。”
段寒江的声音顿了一下,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承认认识常局,也认识黄纪先。当年黎家村小学爆炸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学校里还有一个校长,当晚人没在学校,幸存下来,这个人就是之前平都大学的黄教授。”
“他为什么当晚没在学校?”
“和学生一起死的江岸枫确实是江沁岩的哥哥,爆炸前也在学校,当天黄纪先送江沁岩下山,回去时因为天黑不敢走山路,所以在城里住了一晚。”
“江沁岩是江岸枫的弟弟,为什么要黄纪先送?”
段寒江的问题和聂毅一样,聂毅回答:“因为江岸枫比黄纪先更能应付黎家村的学生。我觉得这点应该没什么问题,不只是这点,无论是黄纪先还是江沁岩,他们的答案都毫无漏洞,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倒像是套过词似的。”
段寒江那头沉默下来,现在他们陷进了一个死局,觉得牵扯到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但是又都没有证据来证实,仿佛失去了头的苍蝇一样找不到出路。
他思忖了片刻,换了个话题,“见过江沁岩,你有什么想法?”
聂毅瞬间又想起来江沁岩给他看的结婚证和户口本,刚刚压下的火又冒起来,他回道:“你是我见过最无耻的人!”
然而聂小同志的火压不过破案的心,骂完江沁岩突然想起江沁岩最后说的话。
从哪里倒下,就从哪里从新开始。
聂毅脑子里突然跳出来陆谨闻三个字,段寒江出事的地方和陆谨闻当年事发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是‘枪杀同事’。
“寒哥,我知道去哪里查了。”
“哪里?”
聂毅微微一笑,回道:“陆谨闻的案子牵扯的除了常局这一条线之外,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