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29)
皇帝含着泪点头。
“当年叶家给我的陪嫁,挑两个收成好的庄子,给咏月,剩下的东西都给绍儿。绍儿是我嫡嫡亲的孙女儿,还未成亲,我得多留一些给绍儿做嫁妆,女儿家的嫁妆是从来都不嫌多的。我也知羞,总不能让咏月白白地给我披麻戴孝,那成什么了。我知道你们都不缺这些东西,就当是留个念想,也莫要推辞了,总归我去了,也无人继承。”
燕赵歌也只得将推辞的话咽回肚子里。
太皇太后话说得有些急了,缓了一缓,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太子。皇后连忙把太子抱过来,一直歇着地太后也凑了过来,她也不年轻了,像年轻人一般在床边守着是熬不住的,太皇太后也体谅她。
燕赵歌见状,从榻上退了出来,皇帝给了她个手势,让她到一旁站着,或许有心或许无意,她站到了长公主身边,隔着大约一人的距离。
“长得可真好,叫什么来着……”
“鉴庭,父皇遗诏上赐了曜字。”
大晋从立国以来就有皇帝改名避天下讳的传统,日出万物进为晋,所以高祖皇帝规定子孙继位后改的名字必须从日,世祖皇帝为了保证传位的稳定性,规定更名必须隔代。皇帝继位前名传综,代宗皇帝指定了他这一代的皇帝名曙,先帝临终前也给下下代的皇帝留了曜字。
“日出有曜,好名字啊……再挑两个庄子给庭哥儿,我记得还有两个皇子,孩子还小,也不必折腾一番抱过来了,各给一个庄子,剩下的都是绍儿的。东西不多,可别说我厚此薄彼,让我在地下都不安生……”
一众的人都连连应下。
“太后、还有皇后啊……我没给你们留些什么,可不要埋怨……”
太后红着眼眶摇头,都年过半百了,孙子都有了三个了,还在乎这些虚的做什么?
皇后不住地抹着眼泪,给了她的儿子两个庄子,另外两个皇子一人一个,这就是间接承认了庭哥儿的太子之位了,不出意外,将来继位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太后啊……绍儿是个有主意的,你莫要催她……儿孙自有儿孙福……”
“您放心。”太后应道。人都要没了,没有不应的道理。
太皇太后交代完了事情,已经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微微喘着气,道:“让我睡一会儿……”
长公主对于太皇太后的逝去比其他人都有准备得多,她镇定自若地唤来候着的嬷嬷,伺候太皇太后重新躺下,再拉下幔帐,挡住室内的光线。
太后和皇后先回宫了,太后在寿宁宫坐了半天,她年轻时生孩子没养好,身子骨不大行,再熬下去恐怕也离驾鹤西去不远了。皇后生了孩子才不久,也在将养着,先带着太子回宫,等太皇太后没气儿了再过来磕头。
燕赵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但皇帝和长公主都没发话,她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皇帝净了面,等长公主出去吩咐事情,他盯着燕赵歌许久,冷冷地哼了一声,“蓟侯世子好文采啊。”
燕赵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得罪皇帝了,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她拒绝了太皇太后赐婚这一个理由,可她都把长公主夸成仙女儿了,皇帝还是不满意吗?
“臣愧不敢当。”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燕咏月啊燕咏月,你连寤寐思服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怎么敢觊觎我皇姐?!”
燕赵歌:“……”
你都是当皇帝的人了,婉拒的话听不出来吗?
皇帝又哼了一声,要说些威胁的话,见长公主进来,便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见长公主过来,燕赵歌拱手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点点头,然后看向皇帝,眼神里驱赶之意味颇浓。
“回头朕再找你算账!”皇帝只得恶狠狠地瞪了燕赵歌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燕赵歌:“……”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燕赵歌,你表字咏月吗?”长公主问道。
燕赵歌回答道:“是臣父和臣之恩师一齐定下的。”
虽然之前就知道不可能,但听到燕赵歌亲口回答,长公主面上还是难免失望之色。落到燕赵歌眼中就更让她莫名其妙了,长公主对她表字不满?可后世还夸赞来着,她改了表字之后还很不高兴,怎么回事?
长公主从燕赵歌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也没有解释,很是自然地收敛了神情,道:“本宫婚事历经波折,太皇太后临终心忧,是不作数的,你莫要介怀。”
燕赵歌摇摇头,道:“家有老人,如有一宝,太皇太后之心忧,即如臣年幼时臣之祖父忧臣病体,臣能理解。”
一时间相顾无言,长公主道:“太皇太后后继无人,想你披麻戴孝,就委屈一下,先在这里候着。”说完,长公主看着她,神情恍惚了一下,又很快回神:“来人,给燕赵歌赐座。”
燕赵歌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蹙眉。
她既有爵位又有表字,长公主却直接称呼她的姓名,简直无礼之极,长公主为何对她如此不满?
燕赵歌在寿宁宫的一个偏殿里用了午食,太皇太后驾崩在即,不好大鱼大肉,长公主也没心思吩咐御膳房做得有多精细,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就着馒头,燕赵歌吃得很是舒心。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晚食后她托长公主命人给府里递了话儿,这一夜在宫里留宿。过了酉时,长公主给她安排好了睡觉的地方,燕赵歌总觉得躺不下去,翻来覆去又起来去寿宁宫里守着了。
长公主似乎是在看奏章,见她进来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为了太皇太后能睡得沉稳,寿宁宫里只点了一点蜡烛。昏黄的烛光下映着长公主的侧脸,燕赵歌竟有一种又回到了前世的错觉。
太荒唐了。
她定了定神,跪坐在榻上,守着守着,不知不觉困意就涌上来了。迷迷糊糊之间,劈里啪啦地雨点打在屋顶,风声大作,惊得燕赵歌醒了过来,再看长公主,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燕赵歌探了探太皇太后的鼻息,若有若无的,显然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估摸着就在这一会儿了。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走到长公主身前,轻声道:“殿下,该起了。”
长公主睡得并不踏实,不安稳的梦境里全是燕赵歌的模样,她本以为最印象深刻的应该是燕赵歌赴死之前留给她的那张笑脸,和那一声“我去后,燕地上下莫敢不从,殿下务必珍重”,反而是她早就忘记了的样子。
或许,只是她以为自己忘记了。
燕赵歌稀里糊涂地和她成亲那一夜,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然后涨红了脸,落荒而逃。
整整十年,就算是石头也被捂热了。她的心是软的,可硬不过石头。
恍惚间,她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出口的不是冷冰冰的长公主,是那温声细语的殿下,有多少缱绻缠绵都藏在这两个字里。
燕赵歌,你为什么不肯等我呢?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你怎么反悔了?
我们说好了的,你怎么能……反悔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预感,你们看到提要会先骂长公主几句,看完了又会和长公主道歉。
我猜对了的话请评论,猜错了的话也请评论。
嘻嘻。
第26章 守灵
燕清月, 你可知道, 兴平十五年的新年,冷得彻骨啊。
我自己一个人在冷宫里,连母后的面都见不着, 连庭哥儿都不在了……
你怎么能那么狠心,留我自己在兴平十四年?你知道那之后的日子有多难熬吗?你怎么能……笑着说出那么残忍的话……你怎么能笑着对我诀别?!
“殿下, 微臣敬您,重您, 视您如君父, 如今君父有难,家国安危系臣一人, 此行不得不去,若是一去不回……想必也没有若是了,此行定然是不归路。”那人轻轻笑了一声,笑得风轻云淡,“自兴平四年宫变, 臣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历经波折整整十年,为我燕家血仇,为我大晋国恨, 为那北上一路葬身荒野的千万忠义男儿,微臣此行此去,心甘情愿, 纵使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