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56)
“罪臣裕详昧死拜见圣上。”
蜀国公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也攀上了不少老人斑,拄着手杖,颤巍巍地对着他行礼。皇帝连忙让他免礼,若不是惦记着蜀国公的前科,他甚至想扶对方起来。无论如何,这是宗室的老人,他是晚辈,只要不是大宗正那般倚老卖老的老不死,他多少该尊敬些。
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赐座了。
蜀国公口称罪臣,也就是说……他认罪了?
皇帝皱着眉头,虽然皇姐说锦衣卫查到了蜀国公谋反的痕迹,但还没有交到朝堂上去,蜀国公是不是有感觉很难说,但如此突兀地承认了自己有罪,是否有些不合常理?
“臣有罪,臣曾经肖想皇帝之位。”蜀国公坦诚得无比痛快,让皇帝更加疑心。
蜀国公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样就认罪了?仅仅因为拆解了蜀王诸子之间的关系?再加上北地大捷?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阴谋?
似是看出皇帝眼中的疑虑与戒备,蜀国公长长叹了口气,这一声长叹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陛下,臣今年五十又八了,几近古稀,已经时日无多了。”
皇帝忽然间意识到,蜀国公已经年近古稀了,就算登基称帝,又能当几年的皇帝?看蜀国公一举一动也不像是个身体好的,毕竟年轻时是上过战场的,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很长寿的了,普通人家能没病没灾得活到五十多岁都很稀奇。
那么,是真的放弃了?
蜀国公肖想皇帝之位他不奇怪,宗室里肖想皇帝之位的多了去了,先帝连着死了三个儿子,连朝廷里都人心浮动,宗室里有想法有什么稀奇的,倒不如说宗室肖想才是正常的,毕竟皇帝无子的情况下,宗室多多少少有些希望,若是朝臣有想法,那就是打算谋反了。
“罪臣当不得陛下信任,却也请陛下听臣肺腑之言。”蜀国公道。
皇帝犹疑了起来,他没有经历过诸子夺嫡的惊险,于人心算计上也不算精通,更何况之前又饮了酒,让他去应付老谋深算的蜀国公,不如直接请长公主来。
“陛下,有些话臣只能对着您讲,长公主再为陛下辅政,也只能是长公主。”蜀国公似乎是话里有话。
皇帝点了点头,暗搓搓蹭了蹭袖子上的一点暗色,刚才宫宴时油渍蹭到袖子上了,他现在才看见。
“臣幼年时,为臣父长子,世祖皇帝曾有立皇太弟的打算,也有许多人与尚且年幼的臣言,谓臣之太孙,臣年幼,不知人心之险恶,又不懂位分尊卑,竟以为事实果真如此,等代宗皇帝登基,臣才明白过来,是让人诓骗了。虽说是明白,心里却还是报了些许不该有的想法,这毕竟是想法,不仅仅是臣,臣之嫡弟,秦王叔之子,兴许都有过想法,或许也没有,是臣妄加推测。”
蜀国公说得诚恳,也没有避讳一些不该说的话,听在皇帝耳朵里着实是肺腑之言,也就没有打断他,但到底是喝了些酒,精力着实是有些不够用,往往他还在想前一句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蜀国公就已经说完下一句话了。
“等到先帝,先帝接连失了三位皇子,献太子自幼聪明伶俐,孝顺懂礼,文武皆喜,年六岁便上朝听政,且能提出一些有用的意见来,朝臣也多有夸赞,国有此储君,臣也很欢喜,只是到底上天要夺人所爱,叫国家失了如此储君。”
皇帝眯着眼睛,不是说肺腑之言么?怎么夸上献太子了?要夸对着太后和皇姐去夸啊,对着朕夸什么,朕又没见过献太子。
“臣不轨之心,便是由此而起。不同于庶出的秦王叔,臣父与世祖皇帝一母同胞,乃是嫡嫡亲的兄弟,倘若先帝无子,便当从臣父一系子孙中挑选嗣子,臣以为,臣之嫡孙,该当此任,虽有自卖自夸的嫌疑。然,先帝却从偏远宗室选了一嗣子,便是陛下。说一句大逆不道的,历经十一朝,鲁王果真是宗室血统吗?所以臣有了不轨之心。”
皇帝沉思着。
老东西你孙子再出色也没有朕出色,不然先帝怎么挑了朕?
“敢问陛下,可否相信,人能重活一世?”
皇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他素来喝酒之后舌头容易打结,说话像个结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五谷都能轮回,人有什么不行的?他想。
“臣以为,长公主该是重活一世之人。”
皇帝的身子猛地镇了一下。他盯着蜀国公那张苍老的脸,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不是幻觉。
“敢问陛下,揭露臣之罪行的,是否为长公主所为?”
皇帝点点头。
“可,微臣所作所为,皆是出自臣之手,不曾假手以旁人。哪怕是臣做不得的事,请了善于搬运的脚夫,最后也一齐埋在地里去了。臣连臣之子都未曾告诉,长公主如何得知?那边只有一种可能,长公主乃是从后世而来之人,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长公主皆知晓。”
皇帝想了想,故意拖着长音掩饰自己醉酒结巴的事实,道:“蜀国公——如何知晓?”
蜀国公只当因为他在诋毁长公主,皇帝不想和他废话,所以问得简短,便道:“因为臣也是自后世而来。”
皇帝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他尽力捂住嘴才没让蜀国公听见,幸好离得不近,看在蜀国公眼里却成了皇帝已经无法忍耐住自己的怒火了。
“陛下驾崩于兴平四年,疑似染病,锦衣卫副指挥使叛变,杀锦衣卫指挥使,杀左相,最后控制了长安。”
皇帝沉默了许久,道:“朕死之后……是何人?”
“是微臣。”蜀国公当机立断跪下,道:“皇二子皇三子皆被毒杀,太子年幼尚在襁褓,臣不得不如此。臣继位之后,未曾改动分毫,连年号都没有变更。臣原本打算等臣死之后,以太子为嗣君,只是太子被燕赵歌略到北地去了。”
皇帝一怔,怎么还有燕赵歌的事儿?
“燕赵歌在北地十年,掳走了太子,又掌控燕地,长公主不得不封其燕王,还委身下嫁,其权势之盛,哪怕燕赵歌被臣杀死,其庶弟仍旧能继承燕王之位。”蜀国公道:“陛下,臣老矣,燕赵歌尚且年轻,不得不防。”
“那你为何……嫁女给燕赵歌?”
“前朝之曹孟德曹公,曾被评价曰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可见人在不同的环境中是会产生不同的想法的,臣想,若臣能将燕赵歌拉拢住,使他没有掳走太子的机会,如此留在京里,北地便没有机会乱起来,北地不乱,大晋便不会乱。以燕赵歌之才能,若在盛世,定然是下一个镇北将军,臣有信心,其能得万户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来人了,白天没有找到时间码字。
看这一章的要点以及防杠精:言不可尽信。
第49章 处置
“朕承认, 燕赵歌有大才。”说话间, 皇帝已经酒醒了大半,蜀国公如此言论,他也不可能再让自己醉下去。“若按你所说, 朕皇姐委身于燕赵歌,那又如何会亲口和朕承认, 说愿意朕点燕赵歌为驸马?”
蜀国公道:“陛下,有一词叫日久深情, 以燕赵歌之才华, 长公主倾心于其并不是异常之事。更何况,连在长安的臣都看得到燕赵歌之才华, 长公主又怎会看不到?以臣之愚见,情谊想来是有的,却也并非没有怨恨。以长公主之心胸,为了大晋愿意以燕赵歌为驸马,并不难以理解。”
怨恨吗……
皇帝想到了被他截住的字条, 字字都是国事。果真只是为了大晋吗?所以连情爱之事半点都不提及?
不,不对, 皇姐一向守礼,亲事未定,皇姐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而且他和皇姐说, 认可燕赵歌时,皇姐脸上的高兴也不是假的。
如果蜀国公所言后世之事属实,那皇姐就不是委身, 而是心甘情愿地下嫁。
“以你之见,燕赵歌娶朕皇姐,只是为了权力?”
蜀国公斟酌着语言,道:“臣妄自猜测,或许有三分情谊在内。”
“燕赵歌可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