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知道,她今日必得与天道争一线生机。
在黑暗之中,一层阵法布下,是按照护山大阵那样精妙而周正的摆法。
阵法四周,微光如烛火,忽明忽暗地亮起。
周长老见状一愣,“师姐,渡劫是个人的修行,你若执意为她挡灾,会遭天谴的,也不利于弟子今后的进益。”
掌门却说,“云舒尘一人并无成算,恐怕需要你我携手。”
“雷劫之事向来不该干预。这是为何?”
“本次情况较为特殊,单靠这孩子一个人,”掌门闭上眼,他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心中有几分估量,“她是十死无生。”
“既然如此,卿舟雪乃太初境门人,身为太初境长老,救人一命自然无可推脱。”钟长老没什么犹豫,上前一步,抬手之间,灵力涌出,将阵法加固一层。
周长老叹息一声,将手放了上去,“天妒英才,自不能袖手旁观。”
越长歌抽出腰间横笛,一声清越悠扬的笛声在黑暗中响起,莫名显得有几分寂寥空灵,随着笛声渐渐高昂,阵法之上又形成另一种结界。
她侧眸看向柳寻芹,忽然又停了笛子,“你便不要去了。这天谴下来纵是渡劫老祖也得躺一段时日,太初境总要能有个主事的。”
柳寻芹蹙了眉,掌门亦道,“她说的没错,到时候兴许还要仰仗灵素峰。”
柳寻芹垂眸站在原地,不再多言。
太初境五位长老各站于阵法的五个方位,卿舟雪则半躺在其中。在云舒尘松开她时,她似乎恢复了点意识,睁开眼睛,正巧看见天空中那只巨眼狰狞地裂开。
第一道雷劫降下来时,卿舟雪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天地之间亮如白昼,大地传来轰隆声。
笼罩在她上方的结界亮了一瞬,产生几道裂纹。她的意识没有清醒多久,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而后又陷入昏迷。
第二道雷劫。
上层结界全然破碎,越长歌咳出一口血,笛声断断续续,再连不起来。
第三道雷劫如猎豹一般,急窜而下,劈到了阵法上,此乃云舒尘之所系,若被破开,她也会遭到严重的反噬。
纵然有其他几位大乘期相助,也只能让这一层防守阵法变得坚固些许。阵法破碎造成的反噬,到头来还是结阵之人以一己之力抗下。
第四道。
云舒尘双手结印,一动不动,她的心口跳得极快,喉头发甜,随时都可能吐出一口热血。
她阖上双眸,唇边却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丝笑意,静静等待下一道的到来。
天命?虚妄。
她不止为卿舟雪,她生来偏喜欢逆天而行。
第四道天雷斩下来时,天地间已经不能用白昼来形容。而是在近乎湮灭的雷光之中,将整个九州融为一道白色的闪电。
阵法在电光中也亮了一瞬,震耳欲聋的声音过后,破碎开一个小角。
云舒尘气血翻涌,心口剧痛了一瞬,结印的姿势仍然未变,唇角缓缓流下一道红痕。
嘀嗒一声,落在地面,染红深色的泥土。
正当此时,她妙目一睁,抬眼望天,眸中的冷嘲却愈发明显。
第95章
天穹之上,乌云的裂隙被撕扯得愈发狰狞。墨染的云层颜色趋于妖异,黑到极致时,呈现一种瑰丽的深紫色。
那如巨眼一样的漩涡正在扭转,开合。在旷古未有的震耳雷鸣之中,几位长老凝神闭目,阵法之上,涌动的灵力正将那破碎的一角仔细修补,与下一道天雷争分夺秒。
越长歌横着笛子的手在微微发颤。她感觉劈过两道雷后,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碎了一半。
微明的法芒在她身上亮起,她慢慢回过头,却发现柳寻芹正站在她身后。柳寻芹对人躯的熟悉令人咋舌,来自于医仙的灵力精准而利落地缝补着伤口中的每一道裂痕。
柳寻芹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在场上一扫,又将云舒尘笼罩入白色的灵力之中。
她——
云舒尘虽是站着,风姿从容。柳寻芹却能感觉她每一口呼吸都夹着血腥味,洁白的灵力循着血腥探去,她见惯了多年病患,也从未见过五脏六腑破损成这样的,远比越长歌严重。
她的丹田已经紊乱,几乎是用一部分灵力镇压才能勉强运转。体内的寒毒和服用丹药的情毒也不再平衡,而是处于一种岌岌可危的摇摆之中。
这样下去会出大事,但此刻阵法不能轻易停止。
柳寻芹内视了一番越长歌与云舒尘的伤势,她们的修为尚且被劈到如此境地,那么这阵法一撤,尚在金丹期跨元婴的人恐怕立马会灰飞烟灭。
只是那孩子体质特殊,也不知是否能扛得过。
事已至此,柳寻芹闭上双眼,以灵力为针与丝线,尽量将她周身关要几处都弥补妥帖。
第五道天雷力均万顷,如猛虎下山,劈下来时,阵法又发出铿锵一声响。
先前被愈合的一角,重新开裂。
躺在地上的卿舟雪动了动,在此次雷声过后,意识再度回拢,她感觉地面之下似乎蛰伏着什么,一直在隐约抖动。
抬起眼皮,一滩血已经结为暗色,凝固在她身前不远处。她慢慢抬起眼睫向上望去,心底骤然一惊,而后坠入无边的冷意。
师尊闭着眼,眉梢微蹙,唇角的血一直在流,一滴一滴顺着下颔掉落,砸在地面。
女人姣好的眉目与脸庞沾着点点血腥,宛若淌下血泪的玉观音像。
卿舟雪隐约能感觉到不止她一人,其余几位长老也在附近。但她在雷霆的威压之下,仅仅能睁个眼,连翻个身都相当勉强。
第六道电光如银蛇一样划破天际,卿舟雪的双眼一时目不能视,待到终于再次看清时,师尊突然又喷出一口血,浑身疼得发抖。
云舒尘终于站不住了,她摸索着盘腿坐了下来,眉梢紧蹙,脸色苍白,似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但施法的手势却寸步不让,看起来似乎要与天斗争到底。
师尊……
不要降雷。
卿舟雪的手陷入地面,朝她的方向爬过一寸。没过一会儿,又缓缓挪过一寸。终于蹭到阵法边界时,却发觉她根本出不去,也碰不到她半分。
云舒尘闭着眼,至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第七道天雷正在蓄势待发。
别劈。
不要劈了。
求求你……不要伤她。
卿舟雪揭力抬起眼,看向天穹,她不知道苍天能否听得见,近乎恳求地,用虚弱的气音低喃,一遍又一遍。倘若非要这一条天煞孤星命,拿去就是,何苦要波及她身旁所有之人。
天空上的那片乌云凝滞一瞬,卿舟雪以为瞧见了微茫的希望。
而后雷劫却更为猛烈地降了下来。
这一道,天昏地暗,四周雷鸣不绝于耳,偌大的天穹之上,又断层裂开了许多缝隙,但一缕天光都射不进来。
卿舟雪伏在地上,她现在看不清师尊,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阵法碎了一半。似乎是越师叔在黑暗中凄然喊了一声,“云舒尘!”
卿舟雪一动不动。
她听着这声呼唤,心中本该是一片空茫,但这重雷劫仿佛直接劈到了她的心上,裂开了一个口子。
自裂口中,率先流出来的是悲痛。
她头一次感觉心脏紧得发疼,鼻尖发酸,无所适从的感觉让她的身躯在不停地颤抖——
一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淌了下来。
而后越积越多,糊了满脸。
她艰难地抬起手,沾去这些泪,相当陌生地看着。
而后,流出来的是愤怒。
以前兴许也恼过,但从未如撕破迷雾一样,体味过如此鲜明而猛烈的怒火。
愤怒让她的身躯颤抖得愈发厉害,她体会着如此强烈的情绪,这种冲动似乎可以充作人躯的骨血,她顶着万重雷劫的威压,以金丹后期的孱弱之躯,居然就此慢慢站了起来,哪怕每一寸骨骼都被碾压,她仍在天雷底下,缓慢舒展着身躯,逐渐高昂起头颅。
最后一种缺失的情绪,名为憎恨。
她以前从不懂恨,儿时旁人对她或避而远之,或欺她辱她,她心中不记挂,无执妄。余后遇到一些不公,也并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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