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明亮的,蒙上一层血的。
她把异乡看成故乡,把来路走成归途,把今朝活成过去,如孤魂野鬼一般茫然。
因为她的心不在凡尘,不在仙途,不在这里。
它留在初春的第一场雪里。
“……你救了天下人,她却以命渡了你一人。”
梵音的这一句话震耳欲聋,刺到了她全身上下捂得最严实的一个创口,如是一击,脓血溃散,像是生生挖去了一块。
卿舟雪念起曾经是如何在心中思索着,为师尊在乱世之中,支起安稳和暖的一隅。正如当年所想,她会成为她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宝剑。
为此,她抛弃了一切自己珍视的东西,甚至是得之不易的感情。极尽曲折,走上了无情道的修行之路……世事浮沉,回首种种,却不料自己才是伤她的最大诱因。
忘情之道。既是寂灭,也非寂灭。
当她真正懂得这句话时,才知道无情道是多么残忍的一种功法。
当你寻回当年抛弃的感情,懂得七情六欲时,却已经没了可以去爱的人。
自梵音走后,不过三日,太初境春秋殿内,头一次迎来了卿掌门的身影。
然而她清醒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决意修改太初境律令,而后将掌门之位交付给林寻真。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总感觉现如今门派上下百废俱兴,还未缓过一口气,骤然另立掌门……又需一番布置,还要走很久的典礼。新掌门熟悉事务又需要一段时日,着实有些忙乱。
可惜卿掌门心意已决。
她甚至将无锋之剑,象征着掌门的权柄,一并交给了林寻真。
当年卿舟雪没有让她明面上插手收罗灵根的事情,也正是为了这一日。
林师姐在年轻时常跟着前任掌门,对于宗门内务甚是熟悉,又在一众弟子心中甚有威望。
除却剑修这一点以外,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而现如今卿舟雪力排众议将这规矩彻底撇去,好名正言顺地铺下路。卿舟雪处理这件事情没费几日,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只叫来了林寻真一人。
半夜。
鹤衣峰上,一梦崖顶端。
远方的云雾暗沉,涂在浓深的夜中,一片连着一片,皆是墨块。
卿舟雪仰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
林寻真开口问她:“师妹,你为何将掌门之位传给我?”
林寻真看着明月下的女子,她的衣衫如云雾一般轻薄,也像是山间不可捉摸的白云一样,随时都可能要乘风归去。
她总有一种不明的预感,下一瞬,卿舟雪便会离开此处。
可是……她还能去何处呢?
夜风吹起了卿舟雪的头发,她沉默片刻,终于转过身来,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世人皆知往事不可追矣,倘若师姐你有追悔莫及之事,会回到过去补救么。”
林寻真在心底讶然了一把:“不会。”
“为何?”
她笑了笑:“因为真的没有,自小到大,每一步我都审慎,因此想象不出来这是什么感受。”
卿舟雪愣了一下,低声道:“……我当年也一样,还这般劝过她。”
可自从应验到自己头上了,她却难以再对师尊说这样一些苍白无力的话。
“师姐会是个好掌门的,比我要适合很多。”
卿舟雪转过身,在黑夜之中牵了一下嘴角。
“……就此别过了。”
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坚定起来,被掌心中紧紧握着的一点光芒映亮。
林寻真一愣,刚伸出手去,却没有碰到她的一丝一缕。卿舟雪手里紧紧捧着星燧,自一梦崖上,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如一只拢翅的白鸟,坠入无边无沿的云海。
此刻山风一起,云雾升腾,她整个人的衣袂飘出,像是真的就此羽化飞升了。
天上的月亮还在静静地挂着。
林寻真的手悬在空中,她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切,但是却再也寻不到卿舟雪的人影。
第199章
星燧可以带领她穿越时空。
但是如此逆天的神器,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在穿梭之时,卿舟雪感觉浑身的经脉都在被火焰灼烧,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
她等了一会儿,甚是奇怪,神器带来的损伤,却不能从身体中自愈。
卿舟雪刚一落地,便感觉到头顶一阵眩晕,四处又没个扶的,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她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再次醒来时,周边已开始下雨了,白蒙蒙一片。淅淅沥沥地,盈满了地砖上的凹陷处。
此处……不是太初境。
这是在何处?周遭的植被生得阴恻恻的,瞧着竟有些眼熟。
卿舟雪环顾四周,视线拨开瓢泼大雨,一眼便相中了跪在地上的小姑娘。
她生得白净又瘦弱,自穿着来看,很是华贵。纤长的睫毛紧紧闭着,似乎被雨浇得睁不开眼睛。
那小小的身影跪在大雨里,因为太冷而瑟瑟发抖。
卿舟雪转向孩子的正脸,她的心跳顿了一下,一种阔别已久的庆幸席卷了她。
哪怕变小了,她也能从那张尚稚嫩的五官中瞧出云舒尘七八分的影子。
太好了。
这样正正好地降临在她身旁,根本无需费力去寻找。
卿舟雪连忙伸出手,欲将人自雨中扶起。
然而当她的手指碰到小姑娘的手臂时,却如一道魂体一样穿了过去。
卿舟雪蹙了眉,她挥了一下,发现自己什么都碰不到。
这是……
她低头一看,自己站在雨中,还是先时那套轻薄的白裳。这瓢泼大雨直接穿过她的身子,的确没有沾湿一片衣角。
她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现在只是一道魂体,而失去了肉身。因为在此时,“卿舟雪”还没有肉身。
卿舟雪茫然了一瞬。
希冀渐渐淡下。
看来她无力改变师尊的过去,只能等到自己出生的时节再说。
她看着面前小小的孩子,跪在大雨中一言不发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抽疼了起来。
年幼的小脸上,还挂着鲜红的掌痕。
此刻淋了雨,她面色泛着一层不正常的薄红,想来应该是受寒开始发烧了,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卿舟雪做不了别的,她伸出手,虚虚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这一世,卿舟雪得以见证师尊的过去。她自此寸步不离地跟在云舒尘身旁,虽然她完全看不到她。
有关于云舒尘的过往,原是这样鲜血淋漓的。
她看着那小姑娘被罚跪,被责打,被表妹欺负,修炼本就痛苦,直至落得一身病痛。
然而她柔弱而又坚韧地活了下去,虽是倒伏在秋风之中,但从未折断过。
年幼的孩子被迫学会着谋算,学会着伏低做小,嗅着风向,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何时被君上彻底放弃。而在此之前,她成功说服了对她尚有怜悯的大祭司,做好一切逃出生天的准备。
卿舟雪一路跟着她。
她看着小姑娘被人拿黑布裹在怀里,连夜送出了城门,一路送往了中部的城镇。
云舒尘早先的计划,大抵是去流云仙宗安家落户。
兴许是听闻了自己另一个母亲属于这里,她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仙宗,只好寻着最熟悉的来。
她仰头看了这仙宗半晌。才踮起脚,满怀希冀地敲响了流云仙宗的大门。
卿舟雪略感疑惑,师尊的资质如此卓越,流云仙宗想必不会放过,但后来是怎么来到太初境的?
门开一线,是一个驻守的弟子,目光疑惑地打量着她。
小姑娘估计是头一次见到男子,觉得这等样貌很是奇怪,不由得揪紧衣裳,后退了一步。
“做什么?”
“来修道。”她仰着脑袋。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是承哪位仙师推荐的么?”
她自然不会说自己从魔域来,只好轻轻摇了头。
他给她递了一块石头,当云舒尘握上去,五种颜色的光芒一齐亮起。那人嗤笑一声,“五灵根资质低下,进不去仙宗的。早点回吧,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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