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庞大的妖身笼罩之下,她们与一口一个的脆萝卜无异,一口就能咬断。猩红的兽眼如影般粘腻于身上,这种凝滞的盯着让人背脊发寒。
卿舟雪仰头,目光沉沉地对上那一双兽眸。
林寻真先前配合阮明珠制服过它一次,不过那时这妖的煞气还未如此冲天,手中也有上好的符咒,如今两手空空,只能硬着头皮与它对上。
该当智取……又如何智取?她猛然想起,一声叫道,“腹部是弱点!”
利爪抬起,投下一掌令人胆寒的阴影,与罡风一道儿落下。
卿舟雪向后撤开一小步,忽而一俯身子,反从它腹部底下钻入,听见林寻真的声音时,未加思索便把手中长剑一举,于腹部轻巧划开了一道口子,却不料再钻出来时,被黄鼠狼灵活的尾巴一扫,打中了腰身,背脊砸在结界上。
黄鼠狼妖的鼻翼耸动,被血腥的味道一刺激,本就通红的兽眼似乎愈发嗜血暴躁。
清霜剑划得太浅,并未能一击毙命,反倒激怒了它。
林寻真为水灵根与土灵根,不过“水”是五行之中最为灵活圆润的一相。她仍选择以水为主,至柔至刚,可控万物。
卿舟雪啐了口血,杵着剑站起来。下一爪拍下来时,林寻真所控的水流如瀑布般冲下,完全扰乱了它的视线。于一片水淋淋之间,白鹤一般的身影冲破水流,踏着剑飞起——
清霜剑凝聚起她全身的灵力,霜白甚至染透了几寸活水。
她用力插入妖物脆弱的后颈,刹那间,喷涌的妖血也凝成冰霜。变成一团一团的红褐色冰块滚落下来。
本以为战斗要结束于此。
但卿舟雪只觉脚下踩着的那妖物身躯又膨胀了几分,一扭头,又将她甩飞了出去。
它嘶吼几声,扭头在地上打滚,企图把那剑拔\出来,且毫无软化的趋势——完全狂化的妖孽,非得刺破丹田才能倒下。
卿舟雪现在手上失了剑,又被砸出内伤,情况不算太好。
林寻真今日历经两次打斗,凝了三次洪水,此刻灵力亏空,连颗小水珠都使不出来。
想要跑,是天方夜谭。
正一筹莫展间,药庐之门被猛然冲开,脸色苍白的阮明珠不知何时醒来,她嗅到了妖气,一见这架势,想也没想,提着刀就往结界冲去,紧随其后的白苏一愣,拉住她,“你内息紊乱,万不能再用灵力!”
阮明珠险些被这只畜生逼下悬崖,还需林寻真搭救,心中正是记仇,一把推开白苏,咬牙切齿,“姑奶奶今天就算一刀一刀硬砍也得把这畜生给剁了!”
白苏抿了抿唇,朝结界内观望一二,卿舟雪和林寻真情况危急,又加上不管不顾的阮明珠,愈发不可控。
她随着师尊修习医道,不曾学武。每一分灵力不曾用来伤人,皆是救死扶伤。
从未直面如此凶暴的妖物战斗过。
此刻心中打鼓,腿脚微软,但总不能看着师妹死在眼前,白苏眼一闭,心一横,亦跟了上去,冲入结界。
阮明珠一入结界便忘了自己的内息紊乱,她忍着吐血的欲望,指尖火苗微燃,燎起了黄色的皮毛。
她吸引了黄鼠狼妖的注意力,它暂时停止了打滚,烫得獠牙一咧,尾巴一甩,攒着力气向阮明珠扑来,仿佛要生生啖其血肉才能止恨。
卿舟雪趁机踩着舞动的尾巴向上借力一跃,尽力握住了清霜剑,拔\出来时,带出一大团冰碎血肉。
那粗壮的脖子被剑砍了一半,正落在阮明珠的刀下,她以大力挥手一斩,那颗兽头便骨碌碌滚落下来。
可是丹田未碎,纵然是无头之身,一爪强有力地抓下来,阮明珠躲避未及,肩膀上撕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她疼得近乎昏厥,忽而一股柔和的浅绿色光芒如春风般笼罩了她的肩膀,向后一看,白苏闭着眼睛,低声吟诵着什么。
血肉很快缝合,一片崎岖不平之处,全然化为了平静柔软的水面。
卿舟雪目前颇为危险,她攥着妖兽的后颈皮,几乎是挂在了竖直高立的腰身上。那无头的躯体看不见东西,只能横冲直撞,她的前胸与腹部不断拍打在庞大的身躯上,本就受了内伤的卿舟雪,被撞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痛,鲜血从嘴缝里溢了出来。
可是她没有松手,紧闭着眼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坚持着。
白苏见状不妙,不禁匀了一点儿灵力企图愈合她,不过内伤过于复杂,一时难以治愈。
手里死死拽着的身躯再次甩腰时,卿舟雪倏然睁开双眼,柔韧地借力转过那庞大的身躯,手一松,找准位置,向着它的丹田刺去。
这与平日规矩的训练并不一样,充满了意料之外,频繁干扰,她这一剑刺了一半,剑插在妖物丹田几寸前,再往内一点儿便可以捣碎丹田。
可是在剧烈的上下起伏之中,她的剑插在里面,一时不甚脱了手,底下的白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卿舟雪单手攥着皮毛,另一只手在横冲直撞中够着那剑,却总是差了一丝距离。
五根指头都酸疼得快要断掉,在下一次猛甩之后,她的手松了松,完全脱力,终于是掉了下去。
脊背狠狠坠在地上,她再吐出一口血。眼前一张巨爪就如穹隆一般摁下来,暗无天日。
“扔刀!”林寻真左右环顾,不知何时来这么大的气力,一把夺过阮明珠手中的长刀,阮明珠还未反应过来,她的刀已然被丢了出去,精准地砸中那柄插在丹田上,雪亮的长剑。
刀身为锤,剑柄为钉,就正是差这最后一口气。
清霜剑再插入一分。
丹田完全破碎。
硕大的妖躯凝滞一瞬,终于失了动静,黑色的煞气全然散去,最终一道雾蒙蒙的光一遮,只剩下纯白透明的黄鼠狼魂体。
众人诧异间,那一团毛绒绒的身影如雾一样消散,最终变成了一块金锭,掉在地上。
此刻结界也已经应声而碎。
一阵风吹过,仿佛无事发生。
“终于走了?”林寻真愣在原地。
世间缘法,本就翕忽难料,徒留很多遗憾。
卿舟雪喘息甫定,躺在地上,扭头看着那枚金锭。
听闻妖死后,魂魄会附身于外物上,怨气过重,重修肉身,化为煞妖。将怨念打散,只剩下纯白灵魂,方有再入轮回的机缘。
那枚金锭如今明亮澄黄,已不见斑斑血迹。
阮明珠踉跄走了两步,哇地突出一口血,终于耗光了最后一分气力,再度昏迷过去,白苏连忙接住她,她探她脉息些许,神色凝重,“这般胡来,可能得去找我师尊一趟了。”
历经一次劫难,几人皆是精疲力尽。林寻真慢慢把卿舟雪扶起来,看着那两人走远的身影,她咳了几声,“你方才被砸了那么多下,走罢,也去拿点儿伤药。”
这桩唏嘘不已的奇事到此便也打止,几日以后,卿舟雪与林寻真敛了王五的骨灰,葬在笋溪边。
那竹庐没了妖力的维持,一下子变成一堆腐烂的死竹,也正是恢复了从前模样。
卿舟雪负剑走过,不经意在一片残竹中瞥见了很有年头的物什。
一块用泥巴捏的活灵活现的黄鼠狼,憨态可掬蹲在一方简陋搭就的小庙中。
与其说那是庙,倒不如说是认认真真,用砖头搭的一个小小的塔。
原来那个孩子,到底也未曾食言。
*
第一轮历练陆陆续续结束,林寻真问了许多同道,他们有些也遇上了险情,并不都是那么风平浪静的。
本以为这事儿十分容易,可圆满完成了教习的小队却寥寥无几。大多是鸡飞狗跳,自乱阵脚——大多数弟子自己修炼并不难,但要道理通顺地教给别人,则需融会贯通到一定程度。
好歹掌门心中打鼓,顾忌着他们把好心来学点强身健体之法的凡人教出毛病来,便只要求了最简单的引气入体。
但结果仍然很惨淡。
听师尊说,掌门并不是很满意。卿舟雪轻叹一声,“我们这边,确实是一个也没教成。听闻也唯有这儿出了命案。”
不过她心态甚是平和,“不过既已完事,多想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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