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啊。”萧鸿笑一声,“终于有点棋逢对手的意思了!”
他挽了个潇洒的剑花,模糊间仿佛有几只剑的残影护卫左右。
那是……什么?
卿舟雪眉目一凛,向后避开,她脚尖轻点之处,紧随着的是裂纹的地砖。
萧鸿把剑往腰间一插,站定,“那老头说你是天纵之才,如今看来功力大进,这太初七剑学得也很是不错,确实有点儿本事,以前我倒是小瞧你了。”
“方才那是什么残影?”
萧鸿把酒壶扔给她:“来一口呗,我再告诉你。”
卿舟雪拿着没有动,目光里露出几分嫌弃。萧鸿哀叹一声,将那酒壶又夺回来,宝贝似的揣着,“姑娘家不会喝酒的么?真没意思。”
“那是剑意。”他把酒壶挂在肩膀上,坐下来,又仰躺在地上,“也许你过个几年也能练出来,不用介意啦。”
没一会儿就听到他的鼾声,醉得宛若死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日后再去问问掌门罢。卿舟雪摸着脸上的血口子,有点疼。她捂着那一处,没过多久,伤口自动愈合了,又变得光滑如初。
卿舟雪呼出一口气,在凛然冬日里变成了一朵云。
她好像已经做到当年做不到的事情,颇有一种畅快感。萧鸿出剑的速度甚至比上次更为迅猛,但她一剑不落地接下了。
时隔多年,她做到了。
低头看去,手中的清霜剑发出嗡然一鸣。她笑了笑,攥紧了手中的剑,带着几分难得的意气风发,踏上鹤衣峰的归途。
傍晚,云舒尘在读徒儿交上来的“功课”——特地让她记录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趣事,免得日后写作文赋一片空白,过不了还得再学一遍。
从字体的清秀端正来看,她很认真。但是也仅仅只能说上一句认真了。
【腊月十三,天寒地冻。午膳所食羊肉汤,味膻,不喜。与萧鸿师兄比剑,有进益……】
除却表达了她对羊肉的不满以外,似乎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都是平铺直叙。
云舒尘看不下去,只觉写得索然无味,她的目光跳了跳,绕过下面一大片流水账,落到最后一行,却愣然停住。
【昨夜被师尊亲在眉心,温软一片,微带凉意,仿佛挨着了一团云气。不知为何,很是高兴。】
云舒尘捏着的纸皱了,就如心情一样。她先是脸颊生热,觉得这丫头太纯粹坦荡,是得多实诚才能把这种东西一字一句如实记录。还打了个比方,加了句“很是高兴”。堪称全文最有文墨的地方,也是情绪最为激昂之处。
不过她的手松了松,随即又明白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般坦荡,说明她心中并无杂念,也不通情爱,并不怕告诉她,没有遮掩的意思。
就是对长辈亲近她,单纯的喜爱罢了。
云舒尘将那纸放在一边,心中却仿佛落了点尘埃一样,捻出几缕莫名的不对味,像是得而复失的不对味。
回忆起昨夜,昏沉之中人的理智不再清晰。在理智退却以后,她当时是看着那双清冷的眼,洁白的脸,月光下看,像个小神仙一样的漂亮。
她看了她很多年。
浑然不觉,何时竟偷偷地长大了。
眉眼之间长出了几分女人独有的美丽轮廓,不再是一团稚气。
思绪被强行掐灭,云舒尘冷着脸站起来,将那张纸挪得远远。她披上外衣走出房门,企图让鹤衣峰的风雪吹得心里静一静。
她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东西。
第35章
一阵小寒气一过,地面上缀着的雪堆还未化完。
自那夜以后,云舒尘拒绝与卿舟雪同榻,哪怕是下着鹅毛大雪也要把徒弟扔出去,乖乖睡到该睡的位置。
那姑娘似乎很不解,抱着洁白的被褥,将手抚在紧闭的门框上,“师尊与我同睡,不是暖和许多么,也能睡得好一些。”
“卿儿的年纪不小了。再与我睡在一处,这不合道理。”云舒尘淡淡道。
卿舟雪欲言又止,又叩了下门,寂静无声。她见云舒尘是当真不愿再放她进屋,只得回去。
云舒尘将珠帘垂下,挥灭灯火。她再躺进被褥里,依然是睡不暖和,冷到当真有些难捱的时候,心念兜兜转转,又落到卿舟雪身上。
理智上是一回事,心里又确实贪恋那一身暖意。
那晚……
的确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晚。
可是云舒尘低估了徒儿在某些事情上的执着。
卿舟雪并不放心师尊一人独寝,尤其是她在转身时又听见了那里头的女人压着嗓子咳嗽,隐忍得叫人心疼。
没过几日,云舒尘又在榻上瞧见了那熟悉的人影,也不知何时悄悄钻来的。
还不等她撵人,便见徒儿神色自若地爬起来,轻声道,“我将这儿睡暖了,师尊再来睡。”
那白衣姑娘穿戴整齐,翻身下床,回眸看她一眼,又裹紧身上的衣物,披着满身风雪与暮色,消失在了合拢的门框之中。
云舒尘静静地看着她关门,走远。她的目光凝视着那门板,又叹了口气。
她除了自己的外衣,躺进那一片柔软贴心的温度中。将被褥一拢,那姑娘身上的气息又如挥之不去的云雾一般,将她彻底卷入吞没。
鹤衣峰惯用清淡温柔的九和香,宜静心。
但她身上总有另一重冷冽,约莫是晨起练剑时沾染上的草木露水气息。
当闻惯了的气息中加了点儿别的,正如冷惯了的夜晚中多添一丝暖意。
效果不算太好,但聊胜于无。
好景不长。
被褥里的暖意并未维持多久,仅让她得以喘息一口气。
夜半寒意侵袭,云舒尘横竖睡不着,又分出点精力运功御寒。
如大海捞针,也再寻不到一处熨帖了。
毕竟这并非是单纯的冷,而是留在骨子中时时刻刻复发的寒毒,温度稍微低一些就会被勾出来。
这世上很多难事不是挨过一直的黑暗,而是稍稍一明朗,又坠入无望的深色。
她又咳几声,扶着床坐起来。施法将火炉燃得旺了,勉强好受些许。不过这东西不能久烤着,一来容易咽干喉咙疼,到时候又是另一番难受。二来寒毒一被勾起,仿佛是自骨髓中隐发的寒凉,寻常热源只能暖得了一层皮肉。
她起身去倒了杯茶,手腕僵冷,略微有些抖,一时不小心又打翻。
泼成一地深色。
“师尊?”
可能是动静过大了。没过多久,门外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关心。
云舒尘听着外面风声雪声凄迷,是不能久站人的。于是很快许可道,“你进来。”
卿舟雪推门进来,望着满地的碎瓷,没说什么,她抬眼看向云舒尘,蹙眉道:“……是很冷么?刚才又听师尊咳得辛苦。”
屋子敞开了一角,虽然卿舟雪关得极快,但难免还是灌了些冷风。
她受不得凉,身子稍微颤了颤,卿舟雪连忙走上前去,将人扶回了床上。
云舒尘悄然抬起眼,徒儿的一缕黑发正落在她手背上,她的眸光微动,又顺着那缕头发,看向她的脸。
太冷了。
骨头里冰得在疼。
她忽然疲惫得很,当真不愿一人硬生生地扛下去。虽然以往也是这么扛过来的,不过现下多了别的选择……能不那么痛苦的选择。
近半夜的折磨以后,她悄然在心中妥协了一步,半撑着身子,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卿舟雪俯下身子,又碰了碰她的眉心。
“这么凉不成的,徒儿可否能留下?”
她的声音轻得小心翼翼,似乎是这几日被撵得多了而不大确定。
云舒尘的手顺着她的胳膊落回床上,听此一问,正是松了口气,“嗯。”
她褪去衣物,钻入被褥,这个动作流畅得一气呵成。云舒尘和她贴在一处时,经脉中流窜的寒意悉数止息,仿佛雪霁初晴。
她今日并未拿热水洗浴。但只要她一来,凉意仿佛就自动被驱逐似的,这是不管燃几个火炉都比不上的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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