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屏退左右,殿中只余下郁离、云舒尘,还有她三人。此时她无需端着架子,索性坐下来,佯装乖巧地待在云舒尘旁边:“姨母,我瞧你这几日心绪不佳,又没个会说话的人。李阁主前些日子过来与我谈了法器的生意,近日准备带着徒弟在此处游玩,暂未离去。听闻你与她私交甚好,不若聚一聚?”
云舒尘纷飞的思绪戛然而止。
她闭上眼,淡淡嗯了一声。
*
李潮音听闻云舒尘也在此地,竟颇为稀奇。梵音特地再命人设了一桌好菜,就在伽罗殿一间阁中请了她们师徒二人过来。
“你不是不喜欢来这里么?说是风景没有鹤衣峰来得好。”
“……还好。”
云舒尘依旧没什么精神气,她下意识地想要倒酒。却发现酒盏全在李潮音那一边,而自己这边只摆着茶壶,也不知是谁安排的。
“……”
她这几日饮惯了酒,魔域的美酒比这里的地火还要炙热,是以岩浆边丛生的一种小果酿成的,舌尖只沾一点点,也能觉出明显的辛辣来。
现如今云舒尘再喝茶,品得寡淡无趣,愈发郁闷,于是不再往嘴边送,手指扣在杯身,缓缓摩挲着。
“怎么了?瞧着如此憔悴。”李潮音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云舒尘顿了顿:“没什么。我见了太上忘情一面。”
“那你弄清她的意图,或是那些尘封旧事了么?果然,剑魂在侧,我猜想她怎么都会来寻你们的。”李潮音见她异常沉默,不禁讶然:“不会连这位老祖宗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她……”云舒尘冷笑一声:“那可真是太知道了。”
茶杯上裂了一道纹。
李观沧本来在一旁竖起耳朵边吃边听,这忽然澎湃的威压让她一愣,连忙坐直身子来。
云舒尘将力道松开,对上李观沧的眼神,又软下神色,温声道:“无事,这茶杯做工粗劣,脆了一些。”
少阁主咳了一声,佯装冷静地点点头。
李潮音蹙眉,一言切中要害:“罪魁祸首是她么。”
“兴许是罢。”云舒尘闭上眼睛,似是自嘲:“这些旧事,或多或少都与她有些干系。我不想多说了。”
所以说现如今这般憔悴,是觉得太上忘情修为高于她,因此报仇无望?
李潮音在心底里暗想,不对。
虽然境界一事的确如此,愈往上走愈发困难,尤其是到了渡劫期的水准,那便是每往前进一寸,都宛若精卫填海。前期和后期虽然同境,其中的鸿沟也一时很难填平。
但是她认识的云舒尘,却绝不是因为敌手够强而丧失斗志的那种人。这女人才二十多岁时,便开始潜心谋划如何吞掉徐任那头大象,并且真教她做成了,绝非常人能比。
饶是李阁主聪明一世,此刻脑中也是一片混沌,不知她到底在介意些什么。
良久寂静。
“潮音?”云舒尘抬起眼睫,专注地盯着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仍是缓声道:“……假如你有放在心尖上的人,亦相处了多年。”
这一句话落地,又沉默良久。
李阁主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嗯,你说。”
“但突然有一日知晓,她……的存在,或是与你的相遇,极有可能是旁人顺水推舟的结果。甚至这一份情,都有可能是早有预谋。其中浑水太深,亦无法知晓前路,你会如何作想?”
李潮音还没说话,她的徒儿就好奇地问:“感情有什么好谋划的?那这个‘旁人’衣食不愁,闲得慌?”
感情的确没有什么好谋划的。
天下道法,少能有与情扯上关系。
除了无情道。
可是此一类道法在太初境已经焚烧至尽,天底下的所有仙宗也对此讳莫如深。
但云舒尘隐隐觉得,无情道在做到真正的“忘情”,也就是对天下万物一视同仁之前,似乎还有些修行阶段。
总而言之,此事怪不得她多疑,往深了一想,这种“命定”之感,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况且此人与她渊源颇深,如此一想,心里还是有些介意。”
李潮音思忖道:“这样复杂?既然讨不了高兴,反惹得一身惆怅,倘若是我,便趁早抽身。”
她的徒弟撇了撇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这样讲话,日后要遭报应的。”
少阁主被老阁主摁进了饭碗:“吃你的。”
“不。”云舒尘下意识抗拒:“我……”
她舍不得卿儿。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李阁主笑了笑,话锋却一转:“你瞧。云长老这不是决定得相当果断。在一瞬之间就做了取舍。”
云舒尘的手支着额头,愣然瞧向她,一时不慎,竟被她套出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真心话。
她先是心情复杂,而后有点啼笑皆非:“不愧是谈成了这么多笔生意的,仙宗的人没有被你坑得倾家荡产么。”
李潮音稳稳地倒了一杯酒:“不敢。”
一盏下去,她又多问了一句:“不过,我怎么从未听说你有意中人?还相处了这般长的时日。是谁家的才俊能得青眼。”
说到此处,云舒尘甚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认识的。”
李潮音也奇怪道:“我认识的人可太多了。谁知是哪个?”
“云长老,您说的……不会是卿舟雪吧。”李观沧默默吸溜了一根青菜,她将筷尾戳进面颊边的一个酒窝里。
云舒尘笑了笑,嗯了一声。
李潮音却愣在原地,耳畔依旧飘过来一丝关于云舒尘曾告诉她的,该如何教养徒弟的话——
“怎么追姑娘的,就怎么待她。”
难怪有一段时日,李观沧总是被她教育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贴着墙根走道儿。李潮音轻咳一声,随即瞪了云舒尘一眼。
那女人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扬眉一瞥,微不可闻地一笑:“嗯?”
其实云舒尘心中,或多或少,还有一些顾虑。
不过李潮音方才那犀利的一问,宛如一道斜阳刺破迷雾,让她自这几日的浮沉之中,寻到了重心。
她已经一头扎了如此之深,若想轻易放下,定然是做不到的。再说——她和卿舟雪分明好好的,凭什么要为了那个女人突生隔阂?
不如振作起来,再度破局。至于其它的……逃避也终究不是法子。
混沌了几日的思绪终于拐了个弯,重新驰回正道。
其后一整天,云舒尘将近来梵音处理的魔域大小事务一一瞧过,觉得无甚问题以后,决定立马打道回太初境。
当时她来得很匆忙,因此走时也没有收拾多少东西,两袖清风地踏上了云霄。
不知为何,这分明才过了短短几日,云舒尘愈是靠近太初境,便愈是有一丝不安,心中像是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隐隐约约要挣脱桎梏。
第172章
云舒尘轻而易举地入了太初境结界——然而此时并无结界,只有的满空冷风,肆意吹拂着她的长发。
结界已经碎掉。
护山大阵也露出很大一个豁口。
主峰上下忙成一片,灵素峰的医修弟子在一旁候着,而柳寻芹的身影若隐若现。
云舒尘着慌一瞬,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殿内赶去,目光所及之处,并无卿舟雪的身影。
诸位长老齐聚一堂,围着掌门师兄,面色微凝。
只见掌门脸色苍白,嘴边沾着点血,他仿佛几日之间苍老了许多,连带着每一次呼吸皆带着混浊的喉音。
他看见了云舒尘的身影,叹息道:“师妹……你来了。”
云舒尘观他脸色不好,转头问柳寻芹道:“发生了何事?卿儿呢?”
“流云仙宗忽然来犯,太上忘情对太初境施压。”柳寻芹蹙着眉,言简意赅道:“起初还不明所以,后来发觉她就是冲着卿舟雪而来。我们举众人之力,本欲保下剑魂。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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