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祖总在魅惑人心(28)
四皇子眼睫很长,冷漠的垂着,落了一小片阴影在那苍白的脸上,声音毫无起伏的道:“不会的,秦昧是心甘情愿的侍奉公主,为公主当牛做马,报答梁国对秦昧的再造之恩。”
公主冷淡的眨了眨眼,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四皇子,沉默着,一点点的打量这个男孩。
大沅国的四皇子是在五岁的时候送到梁国的。
五岁,哪怕再早熟的孩子,也应当是个顽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所以公主料想这个四皇子也不会从那么小就开始伪装性格,一个一无所有的质子,能不能回到母国都两说,如今靠着梁国吃饭存活,应当是如此卑躬屈膝了……
公主既觉得四皇子应当对梁国感恩戴德,又觉得这样的皇子懦弱的让她恶心,她若是得仰人鼻息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百日公主心里略微闪过这些感受,可也只是一瞬间,随后她站起来,甩了甩袖子,便大摇大摆的走出门,路过秦昧的时候声音懒散的道:“还是不要太委屈自己了,走,本公主给你买鞋子穿,就算没有钱也不能不穿鞋子啊,是不是?不然别人看见你这样,就算你说是你愿意这么艰苦的当个下人报答梁国,别国也要说我们欺负你。”
“……”四皇子微微弯腰,对着左侍郎道别,跟着公主出了门,他依旧牵马赤脚走在路上,依旧没有怨言的做着最下贱奴才做的事情,习惯的好像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从宫中的仪欢院出去,到皇宫大门口,很是有一段距离。
宫内不能随意骑马,但能坐轿子,楚非有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需要送达,不然即是杀头之罪。
但公主显然不想把沅国的规矩放在眼里,利落的上马,夹了夹马肚子就让秦昧牵着走。
一路上宫人们没有一个敢拦着,公主看在眼里,对沅国皇宫里的皇帝更是轻蔑了几分,一个管不住下人的皇帝,自然是管不住大臣,于是江山社稷更是空谈,既然是空谈,那不如交给他们梁国代管好了……
公主无所谓的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皇宫宫门口。
此时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时候,时间稍晚,但由于公主并不觉得饿,所以也没有想找地方用餐,而是一扬马鞭子大笑着开始骑马,骏马嘶吼一声在繁华街道上横冲直撞起来,可公主大约并没有把沅国的百姓当人,所以不觉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对,还甚是开心的逗后面一堆随从玩,让随从们跑步追随自己。
四皇子自然也在其中,但他没跑多久就落在后面,很后面,他虚脱的无力再抬腿一下,腹痛难忍,不多时,眼前一黑的晕过去,重重的倒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去扶。
除了……被碰瓷的燕二爷。
燕千绪是乘坐蓝顶小轿子出来的,他在宫里耽误了一会儿,再去椒棠院的时候,就发现爹爹他们都不在那里了。
不在也好,他正巧不方便同爹爹他们一块儿回去,他正琢磨着自己的终生大事,琢磨着是该去淘回来一个玉器,还是干脆用那黄绿色的东西来检验自己的玩意儿好坏。
玉器说实在的,燕千绪觉得太夸张了,他只是想刺激后头,哪里就非要用那种东西?
他又不是为了享受……
燕二爷一本正经的思考,轿子就突然停下了,他差点儿没撞在轿子的木栏框上。
“怎么回事?”燕二爷感觉轿夫们驻轿了,他撩开帘布,一面听领头轿夫说话,一面便直接看见横在地上的‘叫花子’,“撞到人了?”
“没有没有。”领头轿夫无奈的笑着说,“我们最是安份不过的了,从来没有撞到过人,是这孩子自己突然倒在地上,我们一时没能即刻停下,所以才不小心踩到……”轿夫的声音逐渐减小,他是知道燕家二爷的,虽然喜爱闹着玩,可最不喜欢下人仗着主子势力欺压百姓。
燕千绪自觉自己已经不算好人,他成日成日的期盼大哥倒霉,每天还会和狐朋狗友们挥金如土的去楚馆挥霍,去玩人博——即两个壮士在圈内打斗,不论生死,压输赢——会对熟悉的人破口大骂,任性妄为,然而对待百姓,燕千绪总很客气,他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怎么混都行,那都算是私下,而大方面上,燕千绪很在乎名声。
——比上辈子还要在乎。
他此刻看着地上那小叫花子背上的两个脚印,十分怀疑这瘦骨嶙峋的叫花子被踩死了,就算不死也骨头都断了吧。
他皱了皱眉,忽而又觉得这小叫花子眼熟,但还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可能天下叫花子都长的差不多,他也就没有再为难自己,从轿子内出来后,他对领头轿夫道:“塞进去吧,带去医馆看看。”
轿夫是受了大爷的吩咐,对二爷那是万分小心,极不情愿的说:“那二爷您走着啊?”要是走疼的腿算谁的?
轿夫心里苦。
燕千绪摆摆手,很无所谓,说:“快点儿,别挡着道,塞进去,不然就算不是我们撞的,别人也认定是我们做了坏事。”
有时候人心非常奇怪,燕千绪明白的很,百姓们仿佛只要看见一个富家子弟和一场事故,就认定那富家子弟干了坏事,若是死了人,那一定也是富家子弟干的,最后富家子弟没有受到惩罚,找了另外的人砍头,那就更不得了了,舆论上便到处都传是富家子弟家里动了手脚。
轿夫三两下把男孩塞到轿子里,见里头还宽敞的很,连忙恳求二爷也进去,毕竟这里距离医馆还是有些远,哪里有让主子跟在后头跑的道理呢?
燕千绪懒得和轿夫在大街上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掰扯半天,从善如流的进去,和那瘦巴巴的小叫花子刚好坐满,两人都不重,所以轿夫也抬的没有负担。
燕二爷在轿子里的昏暗光线里瞅了瞅旁边的小叫花子,发觉是个瘦的脱了人形的小家伙,穿着朴素,又因为刚好摔在小泥潭里所以看起来脏兮兮的,赤着脚,双手粗糙,五官也还没有长开一般,只有那睫毛颤啊颤的,然后突然睁开!
“欸,你醒了?你还好吗?”燕二爷对小叫花子笑,说话间微风吹入轿内,带来一阵淡香。
‘小叫花子’还像是小孩子一般的黑色瞳仁又大又深邃,一下子被眼前少年放大的笑脸占据,愣了愣,一边脸红,一边吐出一口血……
第25章
秦昧永远记得那天,他的母妃吊死在玄阳宫的横梁之上,那年,他五岁。
母妃是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女子,母家也并没有给她多少靠山,她从大宫女一直到妃子的地位,靠的只有皇帝的喜爱。
然而皇帝三宫六院,子嗣众多,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来这边一次,来了也不和母妃做什么床帏之事而是拉着母妃说话,说最近南边好像干旱了;说北边城池边界模糊,已经没有国界了;说国库空虚,大空,也不知道钱都到哪儿去了,皇帝一边说一边笑,好像当真不把这些当一回事。
母妃却总是能说很多主意出来,说的头头是道,说的皇帝深思却又除了深思别无作为,便拉着母妃的手说:“委屈你了……”
母妃心软,完全不觉得自己委屈,反而亲亲皇帝胖乎乎的手,说:“哪里的话,只要陛下好好的,妾身高兴还来不及,谈何委屈呢?”
这两人在一起时,安安静静的,五岁的秦昧坐在一旁看着,恍惚觉得这样一坐就是一辈子,那该多好,就像平常百姓家一样,多好……
但母妃还是死了,自己拿了白绫绕过房梁,一面掉眼泪一面看着被捂住嘴巴的秦昧,眼里全是不舍,不舍又不甘心,可踢开脚凳子的动作却非常利落,仿佛不带任何留恋,死的非常难看,只有那脚上的一双绣花鞋晃啊晃,晃到五岁的四皇子心里去,像是要踢碎他的心脏,让他永远记得这一刻。
秦昧生而聪慧,多智近妖,惯于藏拙,仿佛知道自己太显山露水不是好事,所以对任何人都保留着一分小心,是比其他皇子更诡谲内敛的低调,可他没想到,这还不够……
及至母妃死了,皇帝把他送去梁国做人质,他才恍然明白一些事情,哪怕他是个傻子,也有人不会放过他,只因为他的身份如此,所以从出生就注定不去争取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