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的心肝宝贝(218)
紫色的官袍随着主人的落座,从他的膝上滑走,唐棠握着茶杯的指尖微松。
出息。
唐棠在心里头自嘲地笑了笑。
这人不过是无意之举,甚至连他的衣袍曾拂过他的左膝都未曾发觉,他倒好,心一紧一松的,一个人,将这喜悦同失落的滋味都尝了个遍。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唐棠起身,绕过桌宴,随同百官一起,跪拜行礼。
唐棠腿脚不便,无论是下跪还是起身,难免要比其他大臣要慢上一些。
今日不知是不是盘膝坐久了的缘故,下跪时已是勉强,起身时双腿更似没什么力气,
唐棠早已习惯腿疾给他带来的不便,此时却仍不由皱了皱眉头。
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人面摔倒,那可真是……精彩了。
旁的不说,单就他身旁这人,只怕都能笑话上许久。
刚要招手边上的内侍过来扶他一下,余光瞥见紫色的衣摆,来不及错愕,他的腰间便揽上一只手。
太过震惊,以致没能及时将那人给推开。
“我可以走自己!”
环在腰间的那只手迟迟没有松开的迹象,似是要扶他回座位,唐棠压低音量,极为不悦地道。
谢瑾白低头,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洒在唐小棠的耳廓,“小唐大人确定?”
唐棠已经感觉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诸多目光,尤其是来自上首龙座上的那位。
这个时候,若是他强行将谢怀瑜给推开,反而会闹出更大的笑话吧?
唐棠嘴唇紧抿。
这人定然是故意的!
唐棠沉默着,由谢瑾白扶他回座位。
事实上,除却唐棠这个当事人,百官包括坐在上座的季云卿,心中的惊讶一点也不比唐棠少。
这举朝上下,谁人不知少傅大人同唐大人不对付?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云卿眸光沉沉地落在谢瑾白的身上。
谢瑾白却似是全然没有感觉到帝王的视线,他神情平静,在扶唐棠坐下时,还在他的腰间摸了一把。
唐棠瞪圆了一双乌眸,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望着自若地在他身旁拂衣落座的谢瑾白。
谢怀瑜今晚是……吃错药了?
还是,这人肚子里又冒什么坏水了?
谢瑾白对唐棠的视线视若无睹,在后者愤然转过头去之时,垂眸掩去眼底的汹涌的情绪。
自棠儿登基成为南桑国的国君,他便以国相的身份,辅佐棠儿。
南桑的国立越来越强盛。
权力最容易腐蚀人心。
兄长同爹爹他们都担心,担心他日他权势越大,棠儿便会日渐难以容得下他,竭力全他做好抽身的准备。
他将那些密信看过之后便都烧毁了,谁知有一回,还是被棠儿给瞧见了。
他和棠儿之间一度历经生死,棠儿自是并未因那几封被稍微的信件误会于他。
他以为这件事也便那般揭过去。
谁知,一个月后,棠儿忽然下了一道圣旨,要立他这个国相为后。
南桑史上,就没有皇帝迎娶男后的。
可从前,由于乌族一脉对权力不感兴趣,大都是以国师身份庇佑南桑,棠儿是第一个乌族族人担任南桑国君的。
南桑人堆乌族一氏有着天然的尊崇,这立后的事情,竟然也无人反对。
立后大典举行得盛大而又隆重。
此后,他便一直以男后兼国相的身份,同棠儿生活在南桑的宫中。
父兄担心的事情始终未曾发生。
棠儿未曾忌惮于他,未曾削过他的权,甚至将许多朝政之事直接交由他处理。
南桑在他们两人的共同治理下,越发繁盛。
南桑夏日炎热,棠儿想吃过冰镇西瓜,说是犯困,让他陪他午睡。
他抱着棠儿,躺在龙塌上,双双午眠。
谁知,忽然感觉身体在摇晃,醒来,人竟在入宫的马车上。
问过赶人的童仆,得知现在是宣和十五年,饶是谢瑾白已是重生过一回的人,已错愕不已。
前世,他自知他若不死,只会牵累家人,故而饮下那杯毒酒。
即便是死亡,亦没什么可惧的,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
这一世不同,他同棠儿历经种种,终于修成正果,如何甘心,一觉醒来,回到最初?
仿佛自一场冗长的美梦中醒来跌入一个可怕的噩梦,他一人在马车里待了许久。
鬼知道,在他方才进入大殿,进到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乌眸,未再如同往常那般清亮、含笑的望着他时,他内心有多崩溃。
两辈子被说过什么粗话的谢大人,不由在这喜庆的宫宴上暗骂一句贼老天。
“谢大人和唐大人两位大人为了东启,劳心劳力,为皇上分忧解难。朝廷能够有两位大人,实在是东启之幸,皇上之幸。唐大人,谢大人,本宫亦敬您二位一杯。”
宫宴不知何时已然开始。
先前季云卿已经敬过朝中诸位大臣包括谢瑾白、唐棠以及其他几位重要朝臣的酒。
此番,皇后亦站起身。
当今皇后乃是将门出身,较之寻常宫中娘娘,除却貌美之外更是多了一分将门女子独有的英气。
她举杯遥向谢瑾白和唐棠敬酒,举止间既有将门之后的飒爽,又有皇后的端庄。
谢瑾白抬眸,清清楚楚,在这位年轻帝后的眼底,瞧见一闪而过的阴鸷。
“微臣惶恐。”
身旁,唐棠已经迟缓地,自座位上站起。
谢瑾白此时方才起身,饮尽皇后敬他们二人的酒。
就算谢少傅独得皇帝宠信又如何呢?
如今能够同皇上一起,敬百官酒的,还不是皇后?
奚落的,嘲讽的、同情的目光,悉数被谢瑾白尽收眼底,倒是他的棠儿,上身坐得端正,自顾自地夹菜,仿佛对他漠不关心,唯有余光,向他这个方向扫了好几眼。
谢瑾白同唐棠共同在朝为官时,唐棠于他而言,不过是政敌,对他的观察自是没有这般入微。
如今,他的心思全在唐棠的身上,自是轻易便捕捉到了他的余光。
为何那时,他一点都未曾发觉呢?
枉他从来自负,如今想来,自己那时真是同睁眼瞎没甚分别。
谢瑾白勾了勾唇,浅笑以自嘲。
“既然不高兴,为何还要笑?不累么?”
一道含着讥诮的清冷的声音,自他耳畔响起。
谢瑾白转过头,对上一双冷漠的乌眸。
众人皆在看他谢怀瑜的笑话,唯有一人,只在乎他笑得由不由衷。
谢瑾白唇边笑意扩大,将脸凑近,“小唐大人可是,心疼了?”
唐棠眉头狠狠一皱。
刚要反唇相讥,谢瑾白却是一副喝多了,已然熏醉模样,将脑袋往唐棠身上一靠,“头好晕……”
唐棠心头一跳。
数十道目光齐齐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其中,最不容忽略的,还是来自帝王的视线。
明知这人多半是戏耍于他,又恐这人当真是不舒服,没有伸手切将肩头的人给推开,只压低嗓音道,“谢怀瑜,你,你起,起来!”
唐棠年少时患有口吃,越是紧张,或者是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就越结结巴巴。年少时发生了一些变故,使得他性情较之过去发生了不少变化。
性子也是一年较一年沉稳。
这些年来,已鲜少有什么事能够让唐棠慌张或者气急败坏的了。
唐棠声音压得极低,是以,除却谢瑾白,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更无人知晓,这位曾舌战群儒的大学士,竟是也有说话结巴的时候。
谢瑾白低笑出声。
果然是他的棠儿,无论面上装得多么冷漠,骨子里的性子终归不会变到哪里去。
唐小棠被谢瑾白这几声低笑震得耳朵酥麻,他佯装镇定,冷冷地问道,“你笑什么?!”
“想知道?”
温热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拂过唐棠的耳廓。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糖糖上辈子太苦了,所以,特意让谢大人回去补偿一二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