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四个徒弟的修罗场(5)
直到细细的风声吹过他耳边。
他抬眼望去,只见身着月白服制的男子乘风而来,池先秋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身形瘦削,眼眸漆黑,但唇色微淡,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他摆出沉稳的模样,却有些偷穿大人衣裳的天真。风划过他的广袖,轻轻摇动腰带上坠下的银铃。
——师尊。
男人望着他,如同望着九天之上的神祇。
队伍停下,带队的两个内门弟子带着他们作揖:“小师叔。”
玉京掌门池风闲只有池先秋一个徒弟,他比其他弟子都要高出一辈。只是对着这样的脸,弟子们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师伯”两个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成了“师叔”。又不知是什么时候,还添了一个“小”字。
男人慢了半拍,行礼时,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喊的却分明不是“小师叔”。
池先秋朝他们点了点头:“不用客气。”
面相较为严肃的内门弟子知白道:“小师叔这是要去哪里?可需要知白带着弟子们帮忙?”
出于体质原因,池先秋不常下山,就是倾云台也不常出,对外只说是闭关养病。他忽然出来,弟子们多问一句,也是应当的。
“不用,我去一趟锻剑堂。”池先秋顿了顿,“你们带新弟子上山来?”
他不太会和陌生人寒暄,有时候说的话就是看得见的事情,显得傻傻的。
弟子们也不敢觉得他傻。
知白点头应道:“是,都是南边来的新弟子,早晨才到,正要带他们去住处,然后去领试炼任务。”
池先秋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知白先开了口:“那小师叔,我们就先走了。”
他又点头:“好,有事情可以来找我。”
哪里敢呢?他们就算去找掌门长老,也不敢去打扰整日待在倾云台的小师叔。
但弟子们嘴上还是应了。
池先秋赶着去锻剑堂,抿着唇角,很着急的模样,脚步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
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他的脚边,他往前走了两三步,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确有一块乌色的木牌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很是显眼。
他快步上前,将木牌捡起来,目光一行人之中转了转,然后追上走在最后边的男人。
“小友?”
男人应声回头,袖中的手攥紧,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池先秋再往前走了半步,把木牌递到他面前:“你的东西。”
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垂眸看他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便克制地收回目光。
他不接,池先秋便再把东西往前递了递:“怎么了?”
男人缓缓抬手,捏住木牌的另一边,再近几分就能碰到池先秋的指尖,他却不敢再逾越。仿佛正竭力压制着什么,他的嗓音低哑而颤抖:“多谢。”
池先秋觉着他有点熟悉,在众人面前不好表现,只能按下心思不再想。他松开手,朝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小心,东西掉在雪地里,过一会儿就找不见了。”
“是……”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弟子知道。”
直至池先秋转身离去,那人还捏着木牌站在原地。
东西是他故意丢在池先秋脚边的,他原还想同池先秋多说两句话。可是在池先秋开口的时候,他只觉得四肢身体被定住了,喉头哽塞,哪里还开得了口?
他握住木牌的另一边,想要将池先秋的温度拢在手心,可惜木牌冰凉,池先秋并没有在上边留下太多的痕迹。
池先秋走远了,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他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同行的弟子们笑道:“越舟也有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自南方一路行来,他们在途中遇到过一些流散的妖魔,也受过伤。为求保险,带队的师兄总是让他们三五结队行动,偏偏这个叫做越舟的人,总是独来独往,却从没被妖魔伤到,有几回反倒还帮着带队师兄收服妖魔。
他们都觉得这人厉害,又觉得他冷血,今日见他这样出神,呆得像失了魂,都忍不住打趣。
另一位守墨师兄咳了两声:“别吵别吵,敢在背后议论小师叔,小心掌门长老打断你们的腿。”
他走到越舟面前,再次严肃提醒:“越舟,谨言慎行。”
越舟把木牌收进怀里,最后往池先秋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4章 孽徒之四
见过了神仙一般的小师叔,几个话多的新弟子便缠着带队的内门弟子,一定要他说说这位“小师叔”。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问严肃的知白师兄,只能缠着另一位较为和善的守墨师兄。
守墨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刚要开口,就被知白扫了一眼。
守墨摆摆手:“你看我做什么?带路。”他后退几步,混进弟子之间,低声道:“小师叔是掌门长老这些年来,收的唯一一个徒弟。”
听见他们在说池先秋,一直走在后面的越舟不动声色地上了前。
他不是不知道池先秋的事情,他只是想听,听听也好。
守墨说得绘声绘色:“据说那是一个大雪天,这几百年来玉京门都没下过这样大的雪。”
新弟子们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把怀疑藏进心底。
“掌门外出游历归来,几位长老在大殿等候,远远地看见掌门把一个包裹护在怀里,等掌门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正拽着掌门的衣袖睡着呢。这就是我们小师叔啦。”
“小师叔随掌门姓池,掌门说是在路上捡到的。其实掌门之前也捡过几个孩子,几百年前在和魔界交战的战场上捡的,不过都交给几位长老养,留在身边做徒弟的只有小师叔一个。”
“关于小师叔的身世嘛,经过我们这些年的观察,主要有两种猜想。”
“第一——”守墨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掌门长老这么些年都没有道侣,说不定小师叔就是掌门道侣留给掌门的娃儿。”
“第二,玉京门现有五大长老,算上掌门长老一共六位。其实老掌门还在的时候,门下有个名号叫做‘玉京七侠’,六位长老之上,原本还有个大师兄,也是位天纵之才,只可惜在跟魔界交战的时候陨落了。这位大师兄和掌门亲如兄弟,小师叔也有可能是掌门……”
众弟子正听得入神,知白听他越说越过火,重重地咳了一声。
守墨反应过来,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尖,不愿意再说下去。但是弟子们不肯罢休,仍是缠着他,让他说些其他的。
“好吧好吧,说些无伤大雅的。”守墨想了想,“小师叔小的时候很有悟性,修行进展飞快,十五岁结金丹,掌门和五位长老,还有神乐掌门、太和掌门亲自护法,小师叔一夜结丹。”
结丹算是修行途中的一个大坎。不单需要自身修为,还需要有长辈护法,法器加持,其风险不低于飞升,甚至被人称为小飞升。有些修士穷其一生都无法结丹,就算摸到了结丹的门槛,也极有可能在中途功亏一篑。
十五岁一夜结丹,是寻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弟子们连连惊叹,但是守墨话锋一转:“不过小师叔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他的修行一直是由掌门亲自教导的。小师叔很少下山,也很少离开倾云台,他不和我们一起做早课,更不和我们一起试炼。”
知白又咳嗽了一声,守墨十分烦躁:“这也不让说,那也不让说,烦死……”
他抬头,看见满身腱子肉的、分管刑罚堂的三长老正迎面走来。
守墨眼珠一转,话头再一转,对众弟子道:“所以虽然小师叔刚刚说,有事情可以去找他,但是你们都别去倾云台打扰小师叔,有事情来找我和知白师兄就可以了。”
众弟子齐声应是。
三长老向守墨投来赞许的目光。
守墨向三长老回以礼貌的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