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侯丢开侍人,转向台阶上的粟名,质问道:“名翁,你劝我守礼,可晋人守礼了吗?”
征伐不出天子,出兵不下战书。
过境破城毁坏乡邑,纵是自称“蛮夷”的楚也未曾有过。
粟名脸色泛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侯召来甲士,命看守珍夫人和蛊医,不许两人出殿半步。其后率群臣匆匆离开,商讨应敌策略。
甲士守在殿门前,几名侍人走入殿内,移走无头尸体,用木盒装起头颅。
珍夫人绕过染血的屏风,走向晋侯停灵之处。
她俯身靠近棺椁,指尖擦过晋侯的嘴角,随即跪到灵前,将染血的长剑奉上灵台。
“君上,再等等。”
郑侯遍寻不到的私印,实则藏在晋侯口中。世人敬畏鬼神,何况是一位国君的尸体,没人敢轻易触碰。
蛊医捧着香炉走到棺椁前,打开炉盖,将燃尽的香灰倒入火盆。
他忠诚安平君,憎恨晋侯。但晋侯已死,身为晋国之人,他清楚该如何取舍,不惜为国舍命。
室内静悄悄,两人都未作声。
一跪一立,恍如两尊雕像。
风过廊下,涌入敞开的殿门,又自雕窗流出,缠绕孤立在石阶前的老人。
粟名没有跟上郑侯的脚步,而是停留原地,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忽觉寒意蚀骨。
“征伐不出天子,诸侯各行其是。战时礼仪不存,杀伐肆无忌惮。”
“礼乐崩坏,礼乐崩坏!”
苍老的声音卷入风中,他仰头大笑,大步走下石阶。不慎在宫道上滑倒,爬起时长冠坠落,满头银发披散,口中念念有词,踉踉跄跄行向宫门,状似癫狂。
寒风穿过郑国的都城,呼啸着扑向边地。
飞雪漫天,五百骑风驰电掣,袭向以泾水命名的小城。
暴雪中极容易迷路,这支骑兵却如有神助,顺利穿过荒野,踏过冻结的河床,远远望见矗立在风中的城池。
确定城池方向,智陵拉下蒙脸的布巾,吹响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传遍荒野,传递到骑士耳中,化作即将发起战斗的讯号。
队伍前方,数匹野狼在雪中疾奔。
野狼群中有一批战马,马上男子身材雄壮,右脸纵贯三条爪痕。有他和狼群带路,骑兵才没有迷失方向,在郑地来去自如。
“狼,前方缓行。”
智陵策马追上前,费廉紧随其后。
两人都是家族的佼佼者,得父祖重用,率领五甲骑兵先入郑地。
骑兵西出丰城,狼主动请缨为军队带路。
“仆少时遇郑人,逃命躲入林间,和狼群同居数年。狼群识途,仆能携狼为郎君带路。”
正因这番话,无姓氏的狼受到青睐,得以随军征战,在战场上获取战功。
事实也证明他所言确实,狼群在雪中为大军引路,从未迷失方向。
“弓!”
智陵和费廉前后越过狼群,后续骑兵如潮水跟进。
号角声随风扩散,向相距十数里的后军传讯,也惊动了泾水城的郑人。
守军爬上土墙,望见雪中驰来的骑兵,登时手脚冰凉。一人回身敲响皮鼓,大声喊道:“晋人来了!”
骑兵神速,眨眼间逼近城下。
泾水城太小,城墙高不过两米,像是一个土墙围起来的村寨。守军没有强弓,只能在城头投矛,稀稀落落构不成太大威胁。
反观晋骑,一人双马,皆佩全甲。
经过几场战斗,骑士加快磨合,彼此配合默契。只要智陵和费廉举起手,骑士就知晓该如何行动。
城头鼓声时断时续,城下的号角声却连绵不绝。
目测城墙高度,推断城内的人口,智陵和费廉对视一眼,同时举起右臂,用力向前一挥。
五百骑士松开缰绳,取下挂在马背的强弩,对准城头仰射,手指扳动机关。
郑人从未见过强弩,发现弩身不大,以为劲力不强。哪想到破风声突然袭来,黑色箭矢铺天盖地,轻易洞穿他们身上的皮甲和麻衣。
一名守军不幸中箭,先觉胸口一凉,其后才是剧烈疼痛。
他握不住武器,踉跄两步仰天栽倒。
世界突然变得寂静。
黑色弩矢穿过雪幕,同袍一个个倒下,他竟听不到半点声响。
墙外突然有了动静,几名骑兵翻身下马,双手交叠膝盖略弯。另外几人踩上他们的掌心,被用力一撑,双手抓牢墙边,顺利翻过城墙。
站到城墙上,晋骑拔出佩刀,手握锋利的短矛,以一敌五,展开一场屠杀。
守军毫无还手之力,有城民支应也无济于事。
不到半个时辰,泾水城门打开。
智渊和费毅率军赶到时,智陵和费廉所部已经在打扫残局。
“主簿,清点人数,送回丰城。”
“诺。”
两名主簿策马上前,随身带着木片和刻笔,熟练地召集城民清点人数,随后由队伍后的国人看守,一路送往丰城。
“去丰城?”
泾水城民疑惑不解,但身为俘虏无法反抗,只能听从吩咐随国人一同出发、
从战斗打响到城池清空,仅耗费两个时辰。
城民的队伍离开后,智氏和费氏的骑兵再度出发,驰入漫漫雪原之中。
狼嚎声传来,纠缠着号角在风中震荡。
一座空城矗立在荒原中,城门洞开,城内空空荡荡,渺无人迹。
城头血迹斑驳,弩矢和短矛的痕迹零星散落,袒露在风中,昭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前锋在郑地高歌猛进,捷报不断传回国内。
后续大军即将开拔,林珩检阅过中军,乘车返回宫内,没有去往林华殿,而是径直前往南殿。
听到晋侯死讯,国太夫人固然伤心,终究被没有击倒。
昨日又有消息送回,楚国都城风声鹤唳,诸公子调兵遣将,战争一触即发。
林珩走入殿内,见到国太夫人,叠手行礼后落座。
国太夫人递过一张绢,沉声道:“看看吧。”
林珩以为是楚国的消息,怎料绢上所言竟是越国。
“越君中毒,下毒之人是越国太夫人?”
第六十章
禹州城,越侯宫。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正殿内灯烛辉煌,往来婢女放轻脚步,行走时悄然无声。侍人站在廊下,恭默守敬,好似一尊尊木雕泥塑。
殿内,数只药炉并排摆放,五名药奴守在一旁,双眼盯着翻滚的药汤。汩汩的热气直冲面门,他们始终一动不动,目光不曾移开,眼睛一眨不眨。
屏风早被移开,方便医来回取药。
越侯躺在榻上,脸色蜡黄,人事不省。眼底和嘴唇泛出乌青,肩上的伤又开始流血。
箭伤未愈又中奇毒,他的身体彻底被击垮。短短数日时间,健壮的体魄不复存在,腰肋间能摸到骨头。
国太夫人坚持不开口,也不肯交出解药。三名医竭尽所能,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暂时保住越侯的命,无法根治他体内的毒。
“伤口未愈又中毒,万一起了热该如何是好。”
“能否用烈药?”
“君上的身体撑不住。”
三人商量不出对策,心如火焚,偏偏无计可施。
殿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殿门的推动声,震碎暗夜的寂静。
三名医停止交谈,转头就见公子煜进入殿内。
他足有两日未睡,却不见一丝疲惫。行走间衣袂摩擦,长袖振动,浓烈的色泽在光下流淌,堪比殷红的血。
“父君如何?”
“回公子,君上仍未醒。”医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借口推脱,如实道出越侯的情况,俯身在地等候发落。
楚煜攥紧手指压入掌心,看着昏迷不省的越侯,即将抑制不住心中的暴戾。
“一点办法也无?”
“仆无能。”
三名医不敢抬头,心中惊悸不已,额头冒出冷汗。汗水模糊视线,一滴接一滴落向地面,层叠出暗色湿痕。
被楚煜的气势所慑,婢女面色苍白,侍人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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