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的英俊,得益于有一位美丽惊人的母亲,还有一位貌若潘安的父亲——「貌若潘安」是母亲的说法,门罗自幼对其保有的印象不深, 所以无从考证。
门罗觉得,母亲的性子绝对算不上喜新厌旧;但出于各种不可抗力,从小到大,门罗口中的各种「叔叔」或「爸爸」,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换了好几茬。
叔叔们运气不大好, 不幸地全部十分短命——这是门罗十岁以前的认知。
十岁那年,门罗家中的又一任「叔叔」死去。母亲安娜那一年三十七岁,风采依旧绰约。她前后送走了三任丈夫, 已经不太有心思再去张罗一场隆重的葬礼。这位未亡人只在告别式上穿戴了一袭黑色丧裙, 宽宽帽檐下挽着面纱;她艳艳的红唇从乌纱下透出来,泄出天姿国色。
「叔叔」下葬后,安娜手里捏着一张大额支票, 和海士翎并肩站立在第三任丈夫墓碑前面, 小声交谈了很久。门罗当年并不清楚海士翎算什么人物,只知道他是妈妈的老板;这个男人每次都出现在「叔叔」们的葬礼上,嘘寒问暖, 并递给妈妈支票一类的东西,形迹十分可疑。
“你是想娶我妈妈做老婆吗?”十岁的门罗堵住海士翎去路, 高声发问。
海士翎一乐:“怎么会呢,小朋友, 叔叔自己有老婆。”
“那你是想要她当你的……那个。”以门罗当年的年龄和阅历,暂时不能熟练运用「情妇」两个字。
“安娜确实聪明漂亮,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性,也是我十分看重的属下。”海士翎点头,“但她是带刺的玫瑰,养在花园欣赏就很好——摘回来放在家里这种事,叔叔我是不敢想的。”
什么烂俗的老套比喻,十岁的门罗想。
葬礼结束,安娜在车里摘了黑纱,把支票随手扔在仪表盘上,掏出口红补妆。门罗侧首看她,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海老板吗?”安娜也笑起来,“啊哟,海士翎那种男人,妈妈可是惹不起的,怎么可能主动往家里领。”
“可他说,是他不敢招惹你呢。”门罗讲。
“那是因为妈妈足够聪明,知道不要先去惹他。”安娜视线回正,对镜抿一抿唇,检查口红的描边,“在我还可以为他所用的时候,我们就是安全的。”
门罗听不太懂。
安娜眼底光芒闪了闪,把口红放下,转向他:“儿子,你记住——海士翎这个人,你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去招惹,听到了吗?”
门罗点头。
“要不然,你就会跟你刘叔叔和木村叔叔一样,死得很难看的噢。”安娜补充。「刘叔叔和木村叔叔」,分别是她的第二和第三任丈夫。
门罗心头一紧:“刘叔叔和木村叔叔,都是被你老板杀死的吗?”
安娜笑着摇头,沉默一下,对镜又执起了口红。
“是他们太愚笨,没有做手套的觉悟。”她轻声讲。
手套又是什么意思。门罗想。
“门罗,你干脏活的时候,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双手搞脏,该怎么办呢?”安娜问他,“唔,你肯定会想,戴上手套就好了呀,对不对?”
“——可是,当你干过的脏活越来越多,手套也越来越脏的时候,你就会想,啊,是不是该换一双新手套了。”
“那也太浪费了吧,就不能认真洗一洗吗?”门罗眨眨眼睛。
“是哦,你很聪明嘛,知道要洗一洗。”安娜点头,“可是,绝大多数大人物呢,他们是不愿意费那个功夫去洗手套的。他们只会觉得,市面上有那么多新手套供人挑选,旧的那双,扔掉就好了呀。”
到此为止,门罗还以为母亲真的在讲手套。
“——可是,旧手套也有自己的想法。没有哪双手套愿意自己被主人随便丢掉吧,对不对?那这时候呢,旧手套为了继续生存下去,只能自己懂事一点,努力把自己洗干净了。”安娜叹一口气,“那些干脏活的时候,不小心沾在身上的灰尘和泥土,如果这时还舍不得跟它们说再见的话,可是会害你丢掉工作的噢。”
谁会舍不得向灰尘和泥土说再见啊,十岁的门罗想。
“妈妈。”他转头盯着母亲,垂眉想了几秒,小声问,“刘叔叔和木村叔叔,就是手套上的灰尘和泥土吗?”
安娜愣了一下,手指僵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儿子说这些,也没料到儿子会听懂。
她沉默一会儿,白皙纤长的手指越过仪表盘,勾过葬礼上得到的大额支票。
“门罗,饿不饿啊?”她侧首,柔美地笑起来——
“今天预算很多噢,妈妈带你去吃大餐吧。”
三年后,门罗十三岁,身高已几乎超过穿着高跟鞋的母亲。这一年他又穿着一袭丧服,送走了安娜的第四任丈夫。
安娜站在灵堂前,鬓边悄然生出华发。她拎着手工缝制的限量版手袋,纤细颈项上挂满大颗璀璨宝石——美人固然迟暮,但全身的妆容打扮,比三年前又更华贵了一点。
海士翎也老去了一些。他带着一张大额支票,再一次悄然出现在头戴黑纱的未亡人身边。
“第四个了。”安娜有点疲惫,她在海士翎身边点起一支烟,用艳艳的红唇吐出雾来,“海老,我已经不想再为死鬼老公举办告别式了。”
那一年,人们提到海士翎,已经开始尊称其为「海老」了。
“门罗也大了,海老,我想安定下来。”安娜弹一弹烟灰。
“安娜,我可是有家有室的男人。”海士翎半开玩笑地提醒。
“啧,你要是真有那个意思,二十年前就下手了。”安娜对老板的话感到好笑,大胆顶撞了一下,“海老,我知道,我在Aurora这么多年,经手太多秘密,你是不放心我就这么金盆洗手的——但是呢,我也真的累了,你开恩,让我歇一歇吧。”
海士翎不做声。
“所有Aurora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安娜恳求。
海士翎再沉默一阵,开口:“那,安娜,你就歇一歇吧——好好培养你儿子,让他之后跟着我做事。”
安娜后背凉了一下。
“我儿子海狄佑,读的是殖民地最贵的寄宿学校——门罗早就到了年纪,这个钱我出,也送他去读吧。”海士翎慷慨地说,“我知道他之前在木村的拳馆打拳,也练过几天射击,头脑和身体素质都不错——好好培养,是个人才。”
“……之后海狄佑继承Aurora,身边要是有门罗这样知根知底的第二代亲信跟着,我就放心了。”海士翎笑笑,为十三岁的门罗指明前进方向。
“谢谢海老。”门罗站在母亲身边回答。
“好孩子,不用谢。”海士翎抬手,慈祥地拍他肩膀。
安娜抿一抿唇,收回目光,将帽檐的黑纱默默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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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罗倚在床头,沉默翻着手机,把他在地下城叫得动的属下,半夜骚扰了个遍。
左意点起一支烟,冷眼看着门罗拷问情况。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左老板用事不关己的口气讽刺道。
“游轮案结束后,海老便没继续安排地下城的人在洗衣店附近监视。”门罗却不理会左意话里的尖刻,只抬眼看他,“是原先负责盯梢的小弟注意到,今天傍晚的时候,幸运星突然闭店。而且老板娘常开的小货车就停在店门口,不太像是临时有事外出的样子。小弟又在洗衣店店对面闲晃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到雅南妹妹从门口送洛警官出来。”
左意抿一抿唇,安静听门罗汇报。
“洗衣店的老板娘,结案前就被警察问过好几轮了。”左意盯着烟头,“她那人胆小怕事,早就咬定不认识九方。”
“她可以坚持说不认识,她老公的辐射畸变可掩盖不了。”门罗摇头,“九方长期在地下城卖药,那警察要是稍微动点脑筋,就能猜到雅南家和九方的真正关系——下一步,九方的抗辐射药从哪里来?殖民地最大的抗辐射药片经销商是谁?纸包不住火,顺着这条线查下去,Aurora马上会被牵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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