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放肆了一段时间,为了奖励自己,又去书斋里买了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甚至偷偷带进去了课室里,套上了经书的书皮,他坐在课室最后悄悄地看,别人也未曾发现。
难道?孟冠白悚然地看向陈夫子,他当初就已发现了吗?
陈夫子勾唇露出一抹冷笑,并没有呵斥他,“看来你想起来了。”他虽已年长,可一双眼还是如年轻时一般利,他也是从学子慢慢读书读上来的,怎会不知底下学子糊弄老师的那些小伎俩?
只是,他看孟冠白虽有不端行为,可也并没有太过分,只在放课时才会拿出话本阅读,平日上课时,虽有些心不在焉,却也仍在听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直接拆穿。
“那一次之后,你的文章评语是否是‘下下’?”
孟冠白点点头,委屈道:“可这段时间,我又愤发图强了,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话本上,为何还是得到如此之低的评语。”
他心里何止一点委屈,自从同谢景行一同苦学之后,他连书斋都没再去过,新出的话本他更是一本未看。
这会儿陈夫子未立即回话,而是更严肃了神色,脸上紧绷着。
谢景行等人不了解陈夫子,可山长却看出来了,这是他心里有些心虚的表现。
唇角带笑,捋着胡须道:“子方,我久日不曾见过你那本小册了,不知是不是还同以往一般将之随身携带?”
陈夫子就知道山长不怀好意,这是想看他笑话呢。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约有成人双手大的小册子。
册子最上面写着“丙十班学子”五个字。
谢景行觉得这种小册子有些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来的熟悉之感?
山长笑道:“子方果然还是如往日一般认真负责,不知这册子里是否也将丙十班所有学子的情况一一写在里面?”
听得此言,谢景行脸色逐渐变得古怪,难道这本册子是丙十班的学生档案吗?
谢景行讶异的视线看向面无表情的陈夫子,他知道陈夫子认真负责,可却没想到能做到如此地步,居然在古代就能有这个意识,为丙十班所有学子建立了一份档案。
那本册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陈夫子将其捏在手上,看不到里面如何,谢景行心里也忍不住升起好奇,也不知这古代的学生档案是如何书写的?
其他几人也都忍不住往陈夫子那边走了过去,孟冠白首当其冲,丘逸晨也不落人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凑到了陈夫子跟前,异口同声问道:“夫子,不知这是?”
山长让陈夫子将册子拿出之后,就又不再多言,陈夫子只得自己说道:“这乃是你们自入学以来,我为每位学子建立的档案。”
丘逸晨好奇道:“真的?那我也有吗?陈夫子你能让我看看吗?”
陈夫子今日态度极好,几乎是有问必答,丘逸晨忍不住就得寸进尺了。
陈夫子没有开口,可也未有拖延,直接将册子翻开,一翻就翻开了记有丘逸晨名字的一页。
册子里面很是简洁,最上面是三行红色横格,横格顶端中间写着丘逸晨的名字,第一行写着“敏而好学”,宜勤加点拨。第二行却写着“气傲心高”,忌傲慢不逊,宜多加引领,多与踏实沉稳之人交往,附:吕高轩。第三行空着,还未写上内容。
丘逸晨看着前面三行的内容,面上一喜一怒,他前一位夫子曾用“傲慢不逊”四字形容他,他也深知自己的这个缺点,心里虽有不乐意,却并未多做言,转而将视线落在了下面。
下面不再只是横行,又用竖线将横行分成了一个个的小方格,大小统一,能写下六字左右。
一行四格,两行为一组,上行排头写着“几月”,后面依次写着“第一次作文”、“第二次作文”……最后一格写着“文考排名”。下行则写着“中下”、“中”等评语,五月文考排名下则是“第五百六十三”。
奇怪的是,丘逸晨应只有一次文考排名,没想到那上面五月文考排名也有,六月排名为“第五百三十八”。
丘逸晨将手指指向五月月末文考成绩,“这是?我上次虽然参加了文考,但好似并无排名才对。”
陈夫子淡淡地道:“确是,不过我个人将你们作了排名,只是未公布在名单之上。”
如果不是此次因故将这本册子示于谢景行几人面前,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陈夫子的辛苦,对许多夫子而言这该是作无用功,偏偏陈夫子却做了。
丘逸晨看了进入府学以来的档案,其他人却未见到,都有所好奇,陈夫子便干脆一一翻开到每个人的页面。
谢景行的评语乃是“颖悟绝伦”、“高才捷足”、“才大心细”,几乎可以说是好评连连,只是下面一行写着“守时如金”,几人看在眼里,面上都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一行该是同丘逸晨那页一样,写着谢景行缺点,可这里却只有这四个字,后面也没有建议。
其他人不懂,谢景行却心中明了,他原以为他每日都踩着上课时间进入课室这件事,并未有人多加关注,没想到却全被陈夫子看在眼里。
他人看他面色不动,也没有多问,下面格式一模一样,只是评语和文考名次不同。
寇准规页上写着:逊志时敏、好学不厌却少年老成,宜多于同龄人相处,时而放松。
萧南寻:燃萁之敏、好古敏求却深于城府,宜自我接纳,三二好友相伴。
吕高轩:学行修明、不愧下学,但过于沉稳,缺乏少年心气,宜设立明确目标,朝气蓬勃之人在侧。
他们入府学的时间相差不大,其中两次文考的排名也差不多,甚至连平时文章的评语也几乎无二。
唯有孟冠白,他虽在谢景行之前来了府学,可也就早了几月,在整个丙十班中,算是来得较晚之人。
比着谢景行几人薄薄一张纸,甚至还未写满的情况,孟冠白那张纸几乎已经写满。
首行评语为:聪慧机智,不拘小节。第二行写着有,心智不坚,易口不择言,说话做事没里没外,前面这几行字墨色较浅,后面更深的字迹写着:还易洋洋自得,沾沾自喜,适宜行打击教育。
显然后面的字是陈夫子后来补上去的。
陈夫子记录下的对平日文章的评语,谢景行几人每一次文章评语都只有一个,孟冠白前面几次也如此,从某次评语为“中等”以后,每次评语都变成了两个,分写上下两排,上是“中下”,下面就写成“下”,第二行的评语都比第一行低了一档。
两行评语,明明白白表示出陈夫子确实是在对孟冠白行打击教育。
孟冠白将写有他档案的那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了感激,评语分为两种,结合上面写着的“宜行打击之教育”,霎时间,他什么都明了了。
这世上除了家人之外,也只有陈夫子会如此仔细而谨慎地关注他的一言一行,还想方设法想将他变得更好。
谢景行一行人皆是心神巨震,陈夫子只是他们初入府学时,丙十班的负责教官,待他们学业进步后,就会进入乙级班,再不用管他们。
他们能相处的时间说不得仅有数月时间,陈夫子却这么重视他们,将他们每人进入府学以来所有成绩一一罗列,甚至对他们的性格也了若指掌,还根据他们的性格制定了教育方案,如此细致,不知需要耗费多大精力。
几人未曾商量,几乎是同时朝着陈夫子躬身行了一礼,感激他对他们的良苦用心。
陈夫子面上神色看似并无变化,可心里却有了一丝欣慰,他并不觉得为名下学子们制作一份档案有多难,他的初心只为使他们能获得更高的成绩,有更好的出路,更光明的未来。
孟冠白感动地泪水涟涟,连声道:“我日后定不会辜负夫子的期待,静心向学。”
其他几人也都心有触动,心中有了决断,日后定要勤学。
心中最为震撼的莫过于寇准规,自上次他在水月亭听了谢景行读书初衷后,他一直在思考,他日日勤学所为何故?未来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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