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奉旨成婚(70)
“……皇爷?”
秦凤池慢慢走到御案前,试探地问道。
新泰帝正靠在宽大的椅子里,一手扶额,一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他明显听到了秦凤池走近的脚步声,却一动不动。
秦凤池不由蹙眉,他眯眼扫了一圈,掏出火折子,扶起一座烛台,点燃了那上面还完整的蜡烛。
五爪烛台一一亮起,室内便显得昏黄起来。
他踟蹰半晌,绕过御案来到新泰帝跟前,低着头单膝跪下。
“皇爷,臣有事奏。”
头顶还是没声响没回应。
秦凤池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这一看,心中大震!
他离开京城时,新泰帝外表看着不过三十许人,头发乌黑似墨,精神奕奕。可现在他眼前的这人,面容消瘦,鬓角丝丝缕缕的白发支棱出来,看上去陡然变得苍老!
“您的头发——”他哑然。
新泰帝睁开眼,垂眸凝视他,大掌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你回来啦……”
秦凤池胸口一堵,感到莫名的酸涩,低头道:“皇爷,您是不是知道老娘娘的事了?”
他心中急切,又抬起头,“臣赶回来就是想同您说,此事各种蹊跷,恐怕未必如您想的那般——”
“不必说了。”新泰帝打断他。
“皇爷!”
新泰帝猛地站起来,好似逃避一般远远地走到另一边。他两天没吃东西,走路都显得无力,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背影带着某种沉默的决心,让秦凤池悚然不安。
“秦指挥使,朕只问你,假如朕要你杀白氏,可杀否?”
白氏——
秦凤池心跳如擂鼓。
官家说的不是太后,也不是圣人,是白氏。
白氏,两朝后族!
他挪了挪,面向对方跪着,恳求道:“皇爷,无论您提前得知了什么,那都未必是真相!臣才是目击者,您不听听臣的所见所闻吗?”
新泰帝在昏暗中看向他,一字一句,尾音近乎低吼:“秦凤池,回答朕的问题——”他站在烛台前,身影盖住了烛光,被撕扯得四面八方,张牙舞爪,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大殿。
秦凤池双膝跪地,沉默半晌,他闭着眼把佩刀拍在地上,斩钉截铁道:“臣,可以现在就去!”
新泰帝听到他的回答,双肩蓦然放松,他踉跄地走过来,狠狠抓住秦凤池的手臂扶他起来,泪流满面。
“好、好!”他嘶声喊着,脸上是泪,表情又带着笑,“我没看错我的凤凰儿!”继而便像是压抑了许久,见到有人肯给他支持,爆发了似的,痛哭失声,跪伏在地上。
“娘————”他无力地以头磕地,整个人泣不成声,“我做甚么皇帝?连亲娘都保不住,做皇帝有何用处!!娘,都是儿对不住你!”
秦凤池跪在一旁,咬牙扶住他:“皇爷,您不可这样折腾御体!”
新泰帝看向他,表情癫狂:“御体?不,我就是凡胎□□,只以为我坐拥天下,是真命天子——可我就是个凡人,我的御,是拿亲娘的命换来的!”
他眼瞳沉得发黑,疯狂得像有个旋涡,要将所有人都卷进去。
“你知道,”他耳语一般喃喃说,“你知道这个事,无论如何,和白氏脱不开关系。”
秦凤池无话可说。
对,无论到底凶手是谁,说一千道一万,定然会牵扯到那么些人。
新泰帝慢慢扶着他站起来,眼泪还流着,眼睛里已燃起了火光:“不管凶手是谁,我亲娘已经死了,我再也没有念想了。”
他站在那里,一下子被这个事实击垮,绝望不已。
秦凤池没办法安慰他。
鹰羽卫里都是孤儿,他三岁被送到济民所,五岁进了王府,养育他的是王府的姑姑们,是新泰帝,甚至吴炳胜也照顾过他们。
说实话,要说父亲的形象,他有时候还能勉强往新泰帝身上靠,母亲在他脑袋里就是一片空白,实在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秦凤池:这老公!
此老公非彼老公啊!太监也被成为老公的啊!
第57章 慈安异变
新泰帝在众人眼里, 一直都是性格内敛、执政手段温和的守成之君。他坚定地奉行先帝的政令,又极为善于纳谏,在臣子的眼中称得上是一位好皇帝。
不过在秦凤池眼里, 只觉得他这位上司心思深沉, 掌控欲极强。所谓的内敛温和,不过是对方控制自身言行展现出的外在表现罢了。
他实在没见过新泰帝如此情绪外露的一面。
“皇爷……”他欲言又止, 不知该如何劝说对方。
新泰帝发泄之后, 却渐渐冷静下来。
他抬手阻止秦凤池说话,低声吩咐:“去唤大监,朕要洗漱更衣。”
秦凤池无法, 只得出去找人。
老娘娘的事情还一团乱麻。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回来亲自和皇爷说明情况,事情就不至于失去控制。可没料到一涉及到老娘娘,皇爷便换了一个人,完全不愿意听他分说。
唯一好在王城已经去了嘉兴, 九府衙门想必很快就能控制住东林寺。但是,后续老娘娘的遗诰、举哀和安葬, 无一不是要紧的大事,一桩桩都要等着皇爷去料理。皇爷若是钻了牛角尖趁某些人的意, 只怕老娘娘的身后事来不及处理, 前朝后宫就得大起动荡。
秦凤池满腹心事, 于是见到吴炳胜时, 仍然眉头紧皱。
吴炳胜还以为里头出了什么事, 吓得脸都白了:“秦大人,皇爷怎么样啊?”
秦凤池抬头看他, 沉吟片刻,便挥退左右。
“大监,有件事我得跟你交个底, 好让你心里有数。”
吴炳胜心中一动,瞥了一眼殿内,轻声问:“莫不是和太后娘娘有关?”
“说不好,”秦凤池快速把事情跟他讲了一遍,“……现在就怕有人故意挑拨皇爷和整个白氏一族的关系。我虽想劝说皇爷,可皇爷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根本不听劝解的话。”
吴炳胜震惊不已。
他嘴唇抖动,难以置信地问他:“老娘娘……真个去了?”
秦凤池沉重地点头:“我亲眼所见。”
吴炳胜心里顿时透凉,往下直坠。
“皇爷哪儿受得住啊,”他红着眼眶,颤道,“老娘娘一生侍佛,与人为善,又远离皇爷和后宫,怎么还会有人对她下这等毒手?”“正是这个道理,”秦凤池道,“老娘娘与白氏十几年都相安无事,我实在想不出白氏日子过得好好的,为甚要下杀手。”
历朝历代也并非都是中宫所出继承大统,老娘娘要不是吃了身份的亏,甚至还能和太后平起平坐呢。就那,也没见有嫡母杀了庶母的。
吴炳胜却不似秦凤池,他接触王室外戚多了,想得也多些。
“秦大人可别忘了魏王殿下。”他蹙眉提了一句。
秦凤池嗤笑:“魏王难道是活腻歪了?往日安安分分尚且备受猜忌,如今直接杀了皇爷的亲娘,是打算造反吗?”
“小祖宗!”吴大监吓一跳,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您这嘴巴可真是生冷不忌的,这种话哪能随便说?”
秦凤池不耐道:“大监快叫水吧,皇爷只让你进去伺候。”他顿了顿叮嘱道,“我把此事告知大监,若有机会,大监还要劝劝皇爷。”
吴炳胜本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拍拍他。
他急匆匆去传唤宫人端水送食,心里想着,以他对皇爷的了解,秦凤池的念头只怕要落空,且看着吧。
新泰帝沉默地任由吴炳胜来回折腾,给他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束发戴冠。这么一弄,他人就显得精神多了。吴炳胜又取了两个鸡子儿给他轻轻揉眼圈,等到新泰帝走出勤政殿,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他曾经嚎啕大哭过。
“去慈安宫。”新泰帝疲惫地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