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奉旨成婚(8)
他懊恼想道,早知道便忍一忍,嘴馋什么呢?大街上什么好吃的没有,待她二人出门,他想吃就吃,何至于沦落到被个小丫头奚落!
吃罢了饭,褚楼回了自己屋子,这头厢房里便突然沉寂下来。
秦松收起一身的嘚瑟,小心翼翼奉了一杯茶递到秦凤池跟前,睇也不敢睇他。秦凤池手指刚捏住杯沿,他就不由抖了一下,闭上眼,险些以为会被热茶甩一脸。
然而没有。
秦凤池的手很稳,杯子纹丝不动。
“话少些。”他提醒一句。
秦松咬紧腮帮子,单膝跪下。
“徒儿再不敢了!”他惶恐地低头,只觉背后浮起细密的冷汗,十分懊恼。
也不知怎的,他对着那褚楼就总忍不住挑衅一下,忘了出任务要谨慎行事,少惹外事。他只庆幸此时不是在场院,不然师父定叫他跪在院子中间挨鞭子,院儿里那群孙子嫉妒他喊首领师父,抽也能抽去他半条命……
第6章 曲乐行首
秦凤池惫懒看他,搁下茶杯就去换装。
秦松忙连滚带爬起来跟去伺候。他打开随身带的大包袱,从里面捧了一套衣裙出来,这衣服有了折痕,还需用热烫的茶壶熨平折痕。
秦凤池径自端坐在妆台前,熟练地给自己盘了单髻,从带来的小妆盒里捡了一支折股玉簪固定住发髻,又在一侧插了支鎏金的小花筒簪并一把缠枝牡丹花的小巧玉梳。最后,他才挑了一对嵌珠金丁香耳钉戴上。
他左右端详了一番镜子里的女子,补了补妆粉和唇脂,便在额心贴了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梅钿,方才满意。有诗云“翠钿贴靥轻如笑,玉凤雕钗袅欲飞”,无外如是。这几年宫里虽流行高髻云鬓,梅妆珠钿,到底民间还是以清丽别致为主,并不奢华。
秦松熨烫好衣服,这才捧了过来。他伺候师父换下身上藕荷的窄袖上衣,穿了白色内衫和粉绿半袖,下系一条鹅黄的六幅绸裙。这身衣服,半袖的镶边、腰带和披帛都是藕粉色,在热天里看着格外清爽。
等秦凤池再慢悠悠地摇起一柄纱面的花鸟扇,那眼神已变得婉转多情,似睇非睇了。
秦松跟了他师父也有几年,看他妆样十数次,仍觉耳目一新,惊艳不已,犹如初见。探子这一行当里,人人都有一手伪装的功夫,甚至有能缩骨改变身形面貌的能人。可是像他师父这般,扮一次,从妆容衣饰到言行举止,乃至于气质风骨,都能贴合所扮人物本身的,凤毛麟角。
“师父,咱们先去哪儿?”府城里哨人也分三六九等,人数还不少。
秦凤池靠在窗边,抬扇挡了一下日头:“九娘上旬可接了信?”
秦松回想片刻,肯定地点头:“接了。”
“那便去她那儿,”秦凤池道,“天津府十里烟云巷,能得了曲乐行首,凡宴请场合,少谁也不会少她一张请柬。”
这就是要借力了。
便说顾久娘,惯来午歇,今日不知怎的,才歇下小半时辰,便惺忪醒来。
日头已渐偏西,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晒出一把斑斑驳驳的影子,又被轻纱的门帘轻轻遮挡。天儿热,地板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摆了一套紫檀木嵌大理石山水面的桌椅,使这房间的基本色调显得十分沉静;另一架大理石描金的花草围屏,映衬着屋子一角的仿古青铜冰鉴,和其中袅袅漂浮的冷气,又使这屋子多出几分奢华。
粉壁上挂着一幅当世的山水图,在画的下面,有一张条几,上有一张古琴,一本琴谱。一件白釉的仿古香炉,正袅袅地吐出沉香的烟缕,正是“却挂小帘钩,一缕炉烟袅”。
由此看来,这间闺房,虽奢华却也雅致。每一件摆设都在它该在的地方,不多也不少,十分恰当。摆设这房间的人,必然也是个性格妥帖、不缺文气的女子。
顾久娘正是这样的人。
她半倚着软枕,睡眼迷蒙,半晌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丫头晴柔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听见响动,才笑眯眯地绕过屏风走过来。她见顾久娘已经要下床,便拿了一件薄纱的褙子替对方披上,然后才倒了一盏淡茶递到对方手里。
“娘子,怎么这会儿就醒啦?”
顾久娘抿了口茶水,秀眉微蹙,也是困惑:“不知怎的,好似有一桩事等着我,睡不安稳。”她沉吟片刻,对晴柔道,“你去门房那里走一趟,问问今日可有人拜访。”
晴柔十分不解。倘若有事,门房早便告知她了。虽然暗自嘀咕,但她有一件好处,就是足够听话,闻言接过顾久娘手里的茶盏,搁到桌子上就出门去了。
夏日里午睡起来,总是有些燥热。
顾久娘拿起枕边的竹扇,轻轻扇了扇,待闻到淡淡的沉香味儿,那股燥热才一点点沉淀下去。她思来想去,想了半晌,除了年头接了京里来的信,倒也没什么事了……
“娘子!”
晴柔喊了一嗓子,人才匆匆忙忙掀帘子进屋。她绕过屏风,脸蛋热得红扑扑的,小声对顾久娘说:“娘子,这可真是巧了,我才刚到门房,就遇上两位京里的女郎来访。其中一位,个头儿可真高!比咱家门房还高哩!”
顾久娘眉头一跳,忙趿拉着绣鞋下床:“那两位客人何在?”
“我将她们安置在了石亭子里,”晴柔急道,“娘子,您把衣服且穿好再出去啊!”
顾久娘恍若未闻,随手将扇子往桌上一丢,快步朝外走去。
这套宅子面积不大,不过一个花园套一个小院儿,但花园占地不小,处处是景致。
秦凤池靠在凉亭围栏边,正摇着扇子看外头池子里游曳的锦鲤。
这是一座四层重檐的石凉亭,比起木制凉亭更多一分古朴,但精雕细刻,也并不粗陋。从亭里望出去,有山石嶙峋,绿水环绕,竹叶簌簌,几丛红的粉的白的花朵点缀在山石之间,让人仿佛身在江南。
秦松站在一旁,打量着精巧的花园,心里直犯嘀咕。他心想,这九娘子日子颇过得去,已不再是昔日的可怜人,也不知那忠心还剩下几分?
他耳朵微动,抬头一看,远处游廊正款款走来一位丽人。
那丽人身材娇小,却曲线婀娜,半透明的轻纱褙子挡不住雪白的颈项和大半□□,正如诗云“慢束罗裙半露胸”。越走近,秦松便越能看清她的模样,也认出了她来。
顾久娘顾盼生辉的双眸带着急切,椭圆形的、异常白嫩的脸蛋上沁着细汗,此时她红唇开合,微微喘着气,便引得浑圆的胸脯一起一伏。
“大人!”她在凉亭外便深深地蹲礼。
秦凤池转过头来,一头撑额,上下打量她。
“几年未见,长大了。”
顾久娘闻言不由抿嘴笑了,她这么大个人,在大人眼里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小丫头似的。她突然浑身放松了下来,只是仍不好意思抬头直视亭子里的人,只侧过身,向秦松轻轻行了一礼。
“小秦大人。”
秦松不大自在地冲她颔首,随即便转头不再看她。
衣衫不整的,像甚么样子……
秦凤池用扇子点了点亭子里的石凳:“过来坐。”
顾久娘忙提着裙子走上台阶,拘谨地坐了石凳一角,态度恭谨。其实,她心里是十分激动的。方才她在游廊远望,只看到秦凤池大概打扮,然而这人的面容究竟是瘦了胖了,神情到底是严肃还是愉悦,却是看不清,不由又有些焦虑。
“你老低头作甚?抬起头,我有事问你。”秦凤池未经伪饰的声音低沉响起。
顾久娘迟疑片刻,大着胆子抬头看他。
面前这人,论作女装,简直比她还要美貌。不过她瞧的却不是外头那层扮相,而是透过那些,看向几年前救自己出苦海的那个男人。
秦凤池问道:“你明日可是要赴陈大年的堂会?”
顾久娘闻言一怔:“正是。听闻陈知府邀请府城商行诸家一同宴饮,乃是难得的盛宴。十三行里头争红了眼儿,倒叫我个新人拔了头筹,得了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