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有责(55)
另一边站着个女子,蹲下身来,试了试他的脉搏,“他身体很虚,可能产生了幻觉。”
“我记得他,盐立城里,试药的那些人中,活下来的孩子。当时查他的宗籍,他父母都得了瘟疫而死,他还有个弟弟。”
女子沉默一会儿,说,“怪不得,他身体里少说有几十种不同草药,容在血里。是药三分毒,他吊着一口气,想要活着,才能撑到现在。可刚刚,似乎受了什么打击,他失去了求生的斗志。殿下,三哥,就算我用再厉害的药勉强救他几年,他也活不过三十岁。”
李嘉羽抱起把软软的身体,问,“你的弟弟呢?”
“弟弟……死了。”
“活下去,连同你弟弟的份,一起活下去。”
或许是那声音太过温柔,温柔到他无法拒绝,他不由自主的回答了声,“好”。
后来,他被在瘟疫里失去亲儿子的盐立城主收养,成了他的独子,嘉羽皇太子把他托付给那个慈祥的老爷爷,就与那一男一女,去平江城游玩去了。
不久,雍都事发,突然的很,没有任何预兆,皇上东巡遇刺,刺客竟携带西凉武将的手书,早年一次攻城战役,被扭曲成通敌交易,嘉羽皇太子以通敌罪名入狱。然后,铺天盖地的流言,说嘉羽皇太子是瘟疫的主谋,杀人凶手。
怎么可能,他明明是……明明是……救世主!
即使用他们这些将死之人试药,也是为了能救出更多的人。为什么?人们不能够理解,那位太子殿下的初心呢?
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真,相信的人越来越多。
世人怎么可以如此善变,前一刻背着香千里迢迢来神庙供奉,下一刻举起砖石,把嘉羽皇太子的金身塑像,砸的稀巴烂。
他阻止,被人推倒在地,病的更重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窝在病床前,喝着苦药。听着下人的议论,嘉羽皇太子死在狱中,东宫终于臣属无法忍受,欲要为太子讨回公道,罢朝静坐在城门口。
皇上完全没有办法,毕竟多半个朝堂都是嘉羽皇太子的追随者,冯太后狠下心来,决议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一时间雍都人人危机,据说血水流满了护城河道。
直到齐安长公主,抱着皇长兄佩剑,在大殿上怒斥群臣,不忠不义,不配做嘉羽王兄的追随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有一天,天下会还嘉羽皇太子一个公道。然后,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公主,提起剑,当着生父与祖母的面,在大殿之上抹向自己的脖子。
曾经盛极大靖的东宫,齐安长公主府,相继落败,沈相势力独大,直到皇陵事故,陆钰作为摄政王,扶持唯一活下来的李家皇族李嘉霖登上皇位。
他等了很多年,等到病稍稍好些,等到渐渐长大,等到终于有力量,报答恩公的恩情。
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是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却问他,想不想知道他弟弟的下落?
难道说……洛随的眼睛放大,盯着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莫子康。
难道是当年,莫子羽以为他死了,带走了他的弟弟,认作自己的弟弟,替他把弟弟养大成人?
“不可能!他一个西凉人,还是设计害死他恩公的大恶人,怎会做这种好事!”洛随紧紧咬着嘴唇,嘴角流血也不自知。
莫子羽面上带笑,“你猜的没错,应风,康弟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他是你的亲弟弟。当年我花了不少钱,才从你那吝啬的舅妈手里买走了他。这么多年,我视他如己出,把他当亲弟弟宠爱。只是没想到,他的作用,竟然是为了今天。”
“你胡说!”洛随哈哈大笑,“我弟弟早就死了,被山上恶狼给吃了,你胡说八道!”
刷拉,莫子羽拉下洛随的半边衣服,白皙的肩膀上,有一个淡淡的梅花烙印。
“你是他亲哥哥,这个胎记,总该不会忘记吧!”莫子羽翻过莫子康的身体,把后背转向莫子羽。
从洛随的反应来看,莫子羽还真是帮他养了个弟弟。莫子康曾经到平江遇上他,不就是怀疑自己不是西凉亲生的吗?
虽然他不知道几个人过去的各种纠结,但还是为无辜的莫子康发出一声叹息。
这孩子,睁大眼睛,不断地摇头。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被当成人质,被养自己长大的哥哥,当做人质来威胁,自己的亲哥哥。
薛慕极注意到,莫子羽的手腕,在微微的颤抖。
匕首离着脖子那么近,却始终没有划伤皮肉,那双手紧紧的握着刀鞘,生怕有一点闪失。
陆昭却是忽然说,“莫子羽,即使没有血缘关系,莫子康也是你的弟弟。血缘这东西,很廉价的,你生在皇宫,该是比我更明白。你与莫子康虽不是兄弟,却是胜似兄弟,他为你安危而来,你忍心伤他吗?”
他的话,是说给洛随听得。洛随知道的事,或许是为嘉羽皇太子翻案的机会,义父与皇上等了十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应风!你想一想!你当年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的!”莫子羽最不想洛随告诉的人,就是陆昭。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洛随大喘着说,“莫子康我不要……我不要你的恩……你真是好笑!他,他是你的弟弟,不是我的弟弟。你骗人,你弄了个假的胎记骗我。你随便带回去个人,西凉皇族会承认吗?怎么可能!”
“当年我带他回宫,与父皇母后言明,他是我命里的福星。我在大靖受难,因为他的佑护,才回得来。父皇母后自然是听我的话,把我的福星留在身边,下旨所有人,把康弟当成皇子,违令者斩。”莫子羽说,“应风,只要你立刻自尽,不吐一言,让过去永远成为秘密。我答应你,康弟永远是我西凉皇子,将来是西凉最有权势的王爷。”
“大哥……求求你,不要!不要逼他……”莫子康的眼泪流出来,他稍稍有点模糊的记忆,是在梦里,小时候的他,呆呆的坐在一颗古树下,张望门外的田地,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他问过父皇母后,问过大哥,却是没有人告诉他,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他。
“闭嘴。”莫子羽脸色一沉,呵斥道。
莫子康竟哭出声来,莫子羽感到心里像针扎过一般痛苦,果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吗?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想要保护……
“闭嘴!”莫子羽一气,手上匕首有贴近。
“等等。”
洛随看一眼陆昭与薛慕极,最后把视线定在薛慕极身上。
陆昭上前一步,挡住薛慕极。
洛随浅笑,摇了摇头,说,“陆昭,你的眼睛,与嘉羽皇太子很像,陆钰有没有说过?”
陆昭没有说话,他手上的盘云剑,握得很紧。
薛慕极拉住了哥哥的手。
他知道,哥哥不是莫子羽的对手,哥哥的属下不在此,在这里打,他吃大亏。
“应风,你想好了?”
“不……”
莫子康见洛随点头,忽然激烈的挣扎,他想起来更多的事,小时候,与一个年岁大不多的人抱在一起,可几个穿着盔甲的大人,硬生生的把他们分开。
莫子羽赶紧收起匕首,把人紧紧的箍住,挣扎中,匕首反倒是刺伤了他的手腕。
“大哥……”莫子康见着血,忙扯下袖子上的布,给莫子羽缠好,莫子羽闭上眼睛,趁着莫子康专注的系着蝴蝶结,一掌劈到他的脖颈,把弟弟弄晕过去。
“我数到三……”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莫子康面前,总也狠不下心肠来。
“不用数了。我可以死,只是,我有个条件。”洛随的手伸进袖口,拿出一个小瓶。
“这个瓶子,装的是我从庙地下的青铜棺上摩擦的灰尘。”洛随把饼子的塞子打开,说,“也是……当年瘟疫的病源!”
第60章 60
莫子康大喊,“难道你有瘟疫的药方?”
“有。可惜,你得不到,它在这里。”洛随指了指额头。
在场所有人大骇。
“什么病原……”莫子羽是经历过瘟疫恐怖的,求天无力,告地无门,那种被病魔折磨的恐惧,瞬间涌入脑海。
洛随没有说话,而是微微抬手,把瓶中的水珠,一饮而尽。
莫子羽周身寒凉,说不定,宫里的那几个感染的人,是眼前的人布置。他不仅要大靖人,还要西凉人做病魔的亡魂。
不,他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发生。
“我会颁旨向天下人说出当年真相,助陆钰翻案,换你药方。”他对瘟疫的恐惧,远远大过战争。
“很好,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了。我也是因为你的出现,调整了我的谋划。陆昭,刚刚你们乘坐我的马车,我在马车上,事先放了瘟疫解药的粉末,你们很安全。我要你回雍都,告诉陆钰,当瘟疫遍布大靖国土之时,就是他为嘉羽皇太子翻案的时机。”
莫子羽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已经把莫子康扔到身后,“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要告诉我,你手上有病原,足以掌控天下生死。应风,我当年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国家,我没有做错什么。你想要瘟疫再临人世,你想让天下生灵涂炭吗?”
“当天下人受尽病痛折磨,自然会念起过去,是谁把他们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他们忘记了当年是谁救了他们,他们所有人,都该死!只要重演一次瘟疫,所有的人,就会回想起嘉羽皇太子的好,渴望他们的神回来。”
洛随的眼睛张大,充斥着血雾。
“可这不是嘉羽皇太子的愿望。”薛慕极站的最远,他越过哥哥走近,陆昭一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哥哥与他一样,并不相信,这个人所说的话。
瘟疫蔓延,最先受难的就是平江流域,他与哥哥,都不可能眼睁睁等着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洛随是嘉羽皇太子的信奉者无疑,这种信奉已经达到了偏执。
“洛随,嘉羽皇太子是你的恩人,你想要还他的恩,为他复仇,但你却不理解他的心意。你以为逼死他的是冯家,是天下迂腐之人吗?不是的,嘉羽皇太子,包括东宫中枢谋臣们,当年为何都不做任何解释,又为何,甘愿入狱,饮下冯太后赐下的毒酒,你想过吗?”
薛慕极是知道的,或许这个天下,知道这个理由的,唯有谢家驸马老爹跟他这个飘来飘去的灵魂。
洛随看着他,这个人,摆出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一会儿又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却似乎一直在冷眼旁观,总是抽离在事故之外。
明明一眼看穿了他的谋局,却偏偏把眼睛移开,只追着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