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布朗热将军清了清嗓子,他的双手攥了起来,放在下巴的下方,“如果法国人民如我所希望的那样选举我成为他们的领导人的话,那么我会在当选后的六个月内举行一次全民公投,这次公投将会决定法兰西将要采取怎样的政治体制。如果公投的结果证明大多数的法国人民希望这个国家成为一个君主制国家的话,那么我将会邀请您回国成为‘法国人民的国王’。”
“法国人民的国王。”巴黎伯爵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头衔。
“这是您祖父的称号。”吕西安提醒道。从中世纪直到大革命,法国国王的头衔都是“法兰西国王”或是“法兰西和纳瓦拉的国王”,1789年大革命后,议会将不情不愿的路易十六国王的尊号改成了不伦不类的“法国人民的国王”,这个头衔他在脑袋上只戴了一年多,就和他的脑袋一起从脖子上掉了下来,直到如今这位巴黎伯爵的祖父路易·菲利普国王在1830年又将它从地上捡起来,用袖子擦一擦上面沾上的血和灰尘,再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既然我祖父可以接受这个称号,那我也可以接受,毕竟现在不是1788年了。”
“好极了。”吕西安满意地点点头,比起之前那位因为拒绝拿三色旗当国旗导致复辟失败的尚博尔伯爵,如今这位巴黎伯爵实在是圆滑的多,若是十年前他是王位的觊觎者,恐怕如今复辟已经大功告成了。
“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就达成共识啦?”布朗热将军显得很满意,他迫切地想要完成交易,毕竟在这场交易当中他付出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得到的却是实打实的实惠。
“还有一件事,只要您能够帮助我们,那么我和我的朋友们会尽全力帮助您赢得巴黎第六区的这场选举。”巴黎伯爵挥了挥手,那个壮汉又给桌子上的每位客人杯子里倒上了一轮香槟酒,“我希望您能够推动废除两年前通过的那份《王室继承人驱逐法》,那份法令本来就很不合理,而且我也厌倦了流亡国外的生活。”
吕西安微微眯了眯眼睛,看来巴黎伯爵也不满足于仅仅得到一个承诺,他想要借此机会重新回到法国——在关键时刻,身处伦敦还是身处巴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别的且不说,如果巴黎伯爵能够成功回到法国,那么保王党人活动起来可就方便的多了。
布朗热将军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我承认《王室继承人驱逐法》有其不合理之处……就因为一个人出身于某个曾经统治过法兰西的家族,就剥夺他法国人的身份,将他驱逐出故土,这实在是很不人道的做法……”
“我很高兴您也这么认为。”
“然而您也知道,”布朗热将军话锋一转,“国内有一些人对这项法律很有热情……当然啦,他们的想法并不正确,但是我们如今毕竟是个民主国家,”他做了个鬼脸,“因此这是个很有争议性的问题,我不觉得在选举之前这段敏感的时间里翻旧账是个好主意,您看,即便我得到了您的支持,也不能够确保胜利,因此我觉得还是等到巴黎第六区的选举结果尘埃落定之后再讨论这个话题更加稳妥些……”
“您弄错了我的意思,”巴黎伯爵打断了将军,“我当然不会让您冒这个险,尤其是在您这样看重的一次选举之前。”他身子微微向前倾,而将军则不自觉地朝后靠,“您完全可以就这个问题不表态,我想巴罗瓦先生可以成为在议会里提出提案的那个人,而您只要在幕后让您的人支持就行了。”
“我?”吕西安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皮,他并不喜欢这种突然被别人叫到名字的感觉,这就像在中世纪的战场不穿戴盔甲就去和对方全副武装的骑士决斗,坐在马上看着对方手里的长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冷风却从自己敞开的裤脚朝里不住地灌着。
“您如今并没有连任竞选的压力,”巴黎伯爵显然在来之前已经不止一次地排练过这段话了,“距离下一次大选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更不用说您的选区是一个保守的选区,提出这个议案不会拉低您的得票率。”
吕西安干笑了两声,这样的议案在布卢瓦的确对他不造成什么影响,但他加入政界可不仅仅是为了作一个小小的议员,如今他还没准备好把自己和保王党彻底绑在一起呢,“我觉得以我的威望提出这样重大的提案……”
“您的威望足够了,”巴黎伯爵似乎决心要得到一个答复,他不住地将吕西安逼向死角,“您如今已经是政坛的知名人物,再说只要您提出议案,我们这边的议员们都会愿意公开表示支持的,您没必要担心威望的问题。”
吕西安咬了咬后槽牙,他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伯爵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接触了一瞬,就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显然他事先知道自己主子的打算,但他并没有提前和吕西安通气。于是吕西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是毫无准备地走进了一个陷阱当中,他要么答应巴黎伯爵,要么就要和对方翻脸——保王党人在逼迫他公开站队。
“我觉得这样重大的事情,巴罗瓦先生恐怕要思考之后才能给您答复了。”一直沉默的阿尔方斯突然开口说道,“毕竟今天是赛马会,大家是来看赛马的,政治的问题只是随便谈谈而已。”
“是这样吗?”巴黎伯爵突然变得拿腔拿调起来,有些像在演话剧,“或许您说的有道理,我觉得关于巴黎第六区选举的事情,我也还是再考虑一下为好,毕竟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对应的候选人,要说服他不参选的确可行,但那位先生当然会感到不舒服……或许我们大家都仔细思考一下,然后在一个更正式的场合再谈?”
这话明摆着就是威胁了,而这威胁也起到了效果——布朗热将军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吕西安,这家伙就像是藤蔓,必须要依附着大树才能立住。
“真遗憾,”阿尔方斯冷冷地瞥了一眼巴黎伯爵,“我突然想起来要带给您的那张支票出门前被我忘在了写字台上,真不好意思,要不然等下次的时候我再给您带来?”
巴黎伯爵的脸色一下变白了,他的眼睛里闪过愤慨的光,国王的后人并不介意向犹太银行家寻求资助,但这种资助必须看起来是主动的,仿佛是银行家主动报效国王一般,而且必须藏在台面之下。被阿尔方斯当面把事情几乎点明出来,这对他而言无异于被人朝着脸泼了一瓶黑墨水。
“随您的便吧,先生。”巴黎伯爵轻蔑地哼了一声,“您什么时候想到了就带上,若是忘记了那就算了,随您的便。”
吕西安知道,如果他此时不出手干预,那么双方的关系就会以自由落体的趋势坠崖了,“我可以尝试向议会提出一项议案,让您能够以合法的方式回到法国。”
巴黎伯爵的火气一下子消散了,他看向吕西安时面无表情,但他眼睛里的闪光可做不得假,“您愿意帮我这个忙?”
“只要您愿意帮将军在第六区的选举获胜。”如果巴黎伯爵不帮这个忙,那么布朗热将军就会输掉补选,克列蒙梭会大声鼓噪“巴黎人民对布朗热说不”之类的东西。布朗热运动是一股潮水,可如果潮水的动能消散了,它就会变成一潭死水,而一潭死水用不了多久就要蒸发掉的。所谓的布朗热派是各种势力的大杂烩,是一群乌合之众,将军必须一直赢下去,否则他的“支持者”随时都会从他的身边离开。
“您不需要再仔细思考一下?”巴黎伯爵瞥了一眼阿尔方斯,“您知道,我可不愿意被别人当成那种逼迫人的恶棍……”
“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这种错觉的。”
“看来有时候即便不是正式场合,我们也能得到些有价值的共识呢。”巴黎伯爵将椅子朝后一推,“今天的会面很愉快,先生们,希望你们享受今天的赛马会……还有您,伊伦伯格先生,我祝您的马今天取得好成绩,我没见过这匹马,但它的名字可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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