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喝了一口酒,“您虽然是这里的议员,可是您以后还是少来这里为好……也许可以来度个假,或是在选举前来这里拉一拉选票,但您的舞台是在巴黎,可别忘了这一点。”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刚才退下的仆人去而复返。
“亨利·杜兰德先生来访。”他向屋里的两个人通报道。
“他醒过来了吗?”吕西安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亨利·杜兰德这个年纪的人受了这样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即便不说当场一命呜呼,恐怕也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的。
“恐怕是来兴师问罪的。”夏尔放下酒杯,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要我去把他赶走吗?”
“把杜兰德先生请到客厅吧。”吕西安对仆人说道,“我马上就下去。”
“怎么,难道您要向他道歉吗?您要告诉他,这次您要对付的只是莱菲布勒,至于给他带来的麻烦,只是一些附带伤害?”夏尔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讥诮,“您觉得他会相信这些?”
“他当然不会相信,他又不是个白痴。”吕西安又吃了一口鹌鹑肉,将刀叉放了下来。
“那您还见他做什么?”夏尔不解地问道。
“当初他向我提出了条件——我帮他打垮莱菲布勒,他给我三十万法郎,外加替我买下《布卢瓦信使报》。”吕西安将椅子朝后一推,站起身来,“如今我履行了我的义务,轮到他来兑现自己的保证了。”
夏尔睁大了眼睛,“您可真是要把他敲骨吸髓啊。”
吕西安笑了笑,“不然他指望什么呢?难道指望我和他公平交易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写字台,“您就在这里写您的传单吧,我去去就回来,杜兰德先生不需要我费太多时间的。”
吕西安哼着小曲走下楼梯,推开客厅的门走了进去。
杜兰德先生正心神不宁地在沙发上生着闷气,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帽子,用手撕扯着帽子的帽沿,看到吕西安进来,他仿佛屁股上长了弹簧一般,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您干的好事!”亨利·杜兰德浑身都在发抖,灰白色的头发像炸了毛的猫一样乱蓬蓬的,“是您安排的这些可恶的报道吧!它们要把我彻底毁掉了!”
“被毁掉的是莱菲布勒先生。”吕西安轻快地说道,他绕过暴跳如雷的杜兰德先生,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您的老对手身败名裂了,这不正是您十年来一直期盼的吗?您应当感到高兴才对!”
“我的确希望莱菲布勒这个混球倒大霉,但前提是我自己不和他一起下地狱!”杜兰德用力跺了一下脚,“我当您是我的盟友,处处帮助您竞选,可您却要坑害我破产,您比莱菲布勒还要恶毒,我怎么当初会去找您这条毒蛇合作呢?”
“您当初让我帮您打垮莱菲布勒,可没规定要用什么样的手段,”吕西安打了个哈欠,“我只是选择了最有效的一种。”
“我知道您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杜兰德先生冷笑一声,“您打算的是一次把我和莱菲布勒都解决掉,这样整个布卢瓦城就是您一手遮天了。”
“您愿意这么说那就这么说吧。”吕西安感到兴味索然,他一贯觉得在失败之后的哀求实在是自降身份,如果他站在杜兰德先生的位置上,他就一枪打爆自己的脑袋,“但无论如何,我已经尽到了我自己的义务,现在轮到您兑现自己的条件了。”
“什么条件?”杜兰德先生有些迷茫,过了片刻,他似乎反应了过来,眼睛瞪得老大,连鼻孔也变大了,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您好大的胆子……您毁了我,还要来向我索取报酬?”
“我似乎听说过,在某个时代,死刑犯的家人也要为绞刑的绳子付钱的。”吕西安不为所动,“您之前答应过我的,三十万法郎,外加《布卢瓦信使报》的股权,我希望这一切在我离开布卢瓦之前能够办好。”
“您别做梦了!”杜兰德先生怒气冲冲,他向吕西安挥舞着拳头,“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给您!”
“话别说的这么绝对。”吕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的脾气总是这么急,恐怕这是他当年当走私犯时候沾染上的水手习气,也难怪莱菲布勒当年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您刚才说我要把您和莱菲布勒一起解决掉,我的确是这样想过的。”
杜兰德冷哼一声,他看向吕西安的眼神像是马上就要上来掐住年轻人的脖子。
“但我也并不是非要这样做。”吕西安接着说道,“归根结底,我和你们之间没有个人仇恨,至于一些利益冲突……如果我们能够握手言和的话,那么我也不至于一定要赶尽杀绝。”
“您指的是屈膝求和吧。”杜兰德先生还是怒气冲冲的,像是一只鼓胀着腮帮子的蛤蟆,“只要向您投诚,您就放我们一马,是这样对吗?”
“不是‘你们’,而是‘您’。”吕西安纠正道,“莱菲布勒先生本身的存在,对于我和伊伦伯格先生而言,就是一个障碍,他的影响力必须彻底从布卢瓦被清除掉。”
“那么我还应当感谢您的恩德了?”杜兰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如果我不接受呢?我倒要看看,您能把我怎么样?”
“我当然不能把您怎么样。”吕西安说道,“但您既然犯了罪,那么执法机关就可以逮捕您。”
“这样大的丑闻没办法自然平息下去,总有人要倒大霉。等到选举结束,新一届议会成立,那么议会自然会组织一个调查组,我作为本地的议员,必然会在这个调查组里。”吕西安看着杜兰德先生脸上的愤怒逐渐被不安取代,好极了,看来他听懂了我的意思,“议会和政府要用罪人的脑袋来平息公众的愤怒,但至于是用一颗脑袋,还是两颗脑袋,这倒是无所谓。”
杜兰德先生低下头,吕西安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看得到他用手撕扯帽沿的动作越来越大,帽沿和帽身的相接处已经被他扯的开了线。
“我会给您准备三十万法郎。”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他终于抬起头来,吕西安注意到他脸上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看起来一瞬间老了十几岁,“至于《布卢瓦信使报》的股份,我不知道莱菲布勒会不会愿意出售……”
“他会愿意的,如果他不想破产的话。”吕西安理了理自己耳后的头发,“当然他最终还是要破产的,不过我们至少要给他挣扎一下的机会吧。”
杜兰德先生再次抖动了一下,这一次应当是由于恐惧,吕西安感到十分满意,恐惧是确保忠诚的最好手段,远比爱戴要有效的多。
“我明白了。”亨利·杜兰德深深地鞠躬,表示自己的臣服,就像是狼群中的狼向头狼露出自己的脖子,“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的。”
“您的银行也要合并到伊伦伯格银行里去。”吕西安又补充道,“这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的要求,您会保持目前的位置,但他会是您的上司。”他朝着杜兰德先生眨眨眼,“不过您知道您真正的忠诚应当属于谁,对吧?”
杜兰德先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明白。”他的声音嘶哑,就像得了风寒似的。
他转过身就要离开,却被吕西安叫住了。
“您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东西?”
杜兰德先生转过身来,“什么?”
吕西安指了指他刚才吐在地板上的唾沫,“您留下的污渍让我的仆人来清扫,恐怕不太公平吧,我付给他的工钱可不包括清扫别人吐在地板上的唾沫。”
杜兰德先生的脸像白垩岩一样白,他想要表现出受到侮辱的样子,可在吕西安的冰冷目光下,他的那阵怒火像狂风中的蜡烛一样,一下子就熄灭了。
他蹲下身来,用自己的帽子擦干净地上的唾沫。
“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他站起身来,用手捏着那帽子,它彻底变了形,皱成一团,再也没办法恢复原来的形状了,吕西安丝毫不怀疑,杜兰德先生一出门,就会把这顶帽子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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