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很难。”夏尔耸耸肩,“要让这些报纸放弃这样一个大新闻,和记者谈是没用的,只能从报社的编辑或是老板着手——要么用好处收买他们,要么就给他们施压,让他们放弃报道。”
“什么好处?”
“比方说许诺给每家报社的老板一枚勋章?或者给他们一个独家新闻?”
“我没办法给每个报社老板都发一枚勋章,这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料的。”吕西安没好气地说,“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独家新闻!”
“而我和您都没有能力去给所有的报纸施压。”夏尔的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膝盖,“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吕西安和夏尔对视了一眼,“不,我不愿意。”他生硬地拒绝了。
“为什么?他已经帮过您那么多的忙了,难道还缺这一次吗?”
吕西安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是啊,阿尔方斯已经帮过他那么多忙了,可那毕竟是在他成为部长之前呀,他本以为自己成为了部长,就再也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了……可没想到,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挂上了部长的头衔,然而没有阿尔方斯的帮助,他还是什么事都干不成——这个念头让他的内心无比酸涩,难道他一辈子都要做阿尔方斯的傀儡,按照银行家的指示在议会的演讲台上表演丑剧吗?
“我不明白!”他用力捶了一下车门,把警察局长吓了一大跳,“那个可恶的神父明明是罪有应得,我为那些孩子们伸张了正义——这才是真相!报纸应当报道这些东西才对!”
“那您恐怕是对我国新闻界的道德水平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误解。”夏尔摇头,“报纸存在的目的从来不是报道真相,它们存在的目的是把自己卖出去——您说的或许是真相,但这个真相可比不上‘部长逼死神父’这样的大标题吸引眼球。”
前任记者掏出自己的怀表,“现在已经快五点了,等我们回城,电报局就已经关门了,这就给您争取了大概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您可以动用部长的特权,让电报局在今晚给您往巴黎发一封急电,这样您的那位朋友今晚就可以开始活动。”
“而这些记者们只能等到明天早上才能把它们今晚写好的报道发出去,因此就会错过明早的早报,只能登载在明天的晚报上——那位先生就有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去给新闻界施压。”
“您觉得他能压制住这个新闻吗?”吕西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我不确定,但是做总比不做好。”
马车此时已经驶到了城门口,吕西安不想让太多的市民看到囚车在城里穿行,于是他赶忙下令马车沿着城墙绕过半个城市,从更靠近监狱的那个城门进了城。
到了监狱外面,几个狱卒打开大门,准备接犯人进去,然而看到躺在马车里,双眼紧闭,面色死灰的神父之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典狱长被叫来了,他一看到囚车里神父的样子,就连忙摆手,表示他没办法接收这样的犯人——很明显,神父应当被送去医院,若是他接收了神父,让这家伙死在自己管辖的监狱里,那么责任可怎么算?
哪怕吕西安亲自上阵也不能改变典狱长的意思,“部长先生,我尊重您的权威,但我必须要说,您不是内政部长,因此您没有权力来管辖监狱。我告诉您,这个人绝对不能进我的监狱的大门,我不能担这样的风险。”
“可人已经抓来了!”警察局长已经气急败坏,“那还能把他怎么办?”
“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典狱长翻了个白眼,“无论如何,他不能进来。”
吕西安听到身后又传来闪光灯的声音,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局势的发展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沉重的无力感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他疯狂地转动着自己的脑子,试图寻找一个不需借助阿尔方斯就摆脱困境的办法,可却连一丝灵感也找不到。
夏尔凑到他的耳边,“不然把这家伙先送到附近的旅店,然后再给他找个医生。”
“最好直接送他下地狱。”吕西安冷哼了一声,还是采纳了夏尔的提议。
他们让车夫把车赶到最近的一家旅馆,旅馆的老板看到一辆囚车停在自己的门前,不由得大为惊异。一群警察手忙脚乱地将神父抬到旅馆的二楼,身后则跟着那个哭哭啼啼的修女,她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擤着鼻涕。
安顿完神父之后,吕西安一言不发地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和夏尔一起回了自己下榻的旅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刚休息了半个小时,警察局长就上门带来消息:罗贝尔神父已经咽气了。
吕西安和夏尔互相对视了一眼,事情的发展真是大出意料。吕西安心里烦躁得很,这人死的可当真不是时候,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听警察局长描述神父咽气的详细过程:
“我们把他放在床上就找来了大夫,”警察局长一脸苦相,说话时也是一种诉苦的语气,“医生来看了一眼就不停摇头,说这是急性中风,已经没办法救了——那神父脸上的五官都已经歪斜了。过了不到一刻钟,那家伙就咽了气,现在怕是尸体都已经凉了。”
“您脸上这是怎么回事?”夏尔指着局长脸上的几道血印子,好奇地问道。
“是那个修女抓的,”局长恨恨地说道,“神父一死她就发了狂,扑上来要掐死我,还说我和您是杀人凶手,她要让我们两个偿命——我让人把她抓进警察局去了。”
吕西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您做了什么?”
“我把她抓进警察局去了,”局长洋洋得意地邀功道,“这个蠢女人骂我就算了,竟然还敢骂您,她抓我的脸不算什么,可是她竟然冒犯您的尊严——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必须要教训她一下……”
“你这头蠢猪!”吕西安抓起茶几上的花瓶朝局长扔去,“你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
花瓶从局长的头皮上擦过,吓得他脸色发白,“那我——是不是让人把她放了?”
“滚出去!”吕西安怒吼道,“在我命令之前什么也别做!”
局长吓得掉头就跑,连帽子都忘记带走了。
吕西安无力地瘫软在座位上,他感到自己嘴唇上的肌肉正在神经质地抽搐着。“您去给伊伦伯格先生发电报吧,让他给报社施压,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压下来,一个字也别报道。”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一个字都不报道?”夏尔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嘴角的笑容突然看上去变得有些吓人,“那么我们不是白来了一趟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吕西安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助手。
“我刚才又想了一想,觉得我们不应当把这个消息压住,我们应当做的是适当地引导一下报道的口径。”夏尔看着吕西安的眼睛,“归根结底,您没做错什么呀。那个神父的确死了,但是要我说他是罪有应得——我们可以在报纸上暗示,这家伙是遭了天谴。我想即便是天主教会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应该遭天谴吧?如果有人替那个神父说话,那么我们就说他和那个神父有相同的癖好。”
“这听上去像是在抹黑。”吕西安咕哝道。
“互相攻讦也是政治的一部分嘛,”夏尔完全没有道德包袱,“您又不是没抹黑过别人。”
“那如果有人指控我们做法粗暴,妨碍司法公正呢?”吕西安缩了缩肩膀,“您也不是不知道,为了让本地的那些司法官员尽快推进程序,我‘劝说’他们事急从权,绕开那些繁文缛节……”
“我不得不说,我提醒过您这一点的。”夏尔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酒,“但是您当时并不怎么听得进去其它意见。”他将一个酒杯递给吕西安。
“唉,唉。”吕西安从夏尔手里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试图冲散一点心里的苦涩,“如果有人来调查相应的法律程序,那么我们就完蛋了——就像您说的那样,是我要他们‘事急从权’的,因此我没办法洗清自己的责任。还有那个警察局长,实在是白痴!竟然在这个时候把那个修女抓了起来,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毫无疑问教会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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