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上去是在煽动排犹,”吕西安说,“恐怕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看到打砸犹太人商店一类的事情……可这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当中最后倒霉的都是没钱的犹太人。”
“可过去我们做的事情也没有这么招人恨,不是吗?”爱洛伊斯小姐叹了一口气,“我感到害怕,巴罗瓦先生——您知道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现在外面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心怀不满,如今他们的不满主要还是针对共和国本身,可谁敢保证这种怒火不会转向我们?阿尔方斯很自信自己通过控制那些大报纸就能操纵舆论,可若是他失算了呢?如果爆发革命怎么办?军队当中不少人受了损失,当需要用他们来维持秩序的时候,这些人还靠的住吗?”
“如果阿尔方斯把他的计划都和您分享了,想必您也知道他对我的安排。”吕西安耸了耸肩,“既然他要把我当作替罪羊扔出去,那么或许法国人民在把我吊在巴士底广场的路灯柱之后就能心满意足了——这样你们就能保住那些宝贵的财富了,不是吗?”
“这就是我想要和您谈的——我觉得他对您的安排是一种浪费。”爱洛伊斯小姐说道,“阿尔方斯一贯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甚至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但是在和您有关的事情上,他被自己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有些感情用事了。”
“我曾经向他建议过,把您拉入到这个计划当中来,但是他以‘保密’的理由拒绝了。把您排除在计划以外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因为您在整个计划当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要在瞒着您的情况下让您按照我们的安排行动,这很可能会产生变数——而这些风险本来是可以轻松避免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哥哥,他宁可冒着让我们真正破产的风险,也要和您怄气,您说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吕西安干巴巴地回答。
“他对您和对其他的那些人不同,巴罗瓦先生,或许您不相信,但在他心里您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爱洛伊斯小姐又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母亲和拿破仑三世的一些事情,他把感情并不当作是慰藉,而是当成了伤人的利刃,而他用玩世不恭和愤世嫉俗作为自己的铠甲,用风流的作风让自己免于潜在的危险,因此他永远能保持冷静……只有在您这里除外——您算得上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如今是关键的时候,他需要保持理智,不能再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因此如果你们两个能解决你们之间的那些问题的话,我会感到如释重负的。这些话我之前就想对您说,但一直没有机会,刚才我看到您来了,就知道您也有和他修复关系的意思……这对您当然是有利的。在我看来,您在政界还大有可为,如果您能留在权力中央,那么对我们来说也会是很有利的——您在棋盘上即便不是王后,也是主教或者骑士,不应当这样白白浪费掉。”
“我的确是为这个来的,”吕西安承认,“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接受。”
“那么为了您自己好,您最好期待他接受。”她看了看表,“他最近留在银行的时间多了些,但应该半个小时以内就会回来,您可以用这段时间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吕西安清了清嗓子,“那么,他没有——”他感到有些难以启齿,“——没有什么新的人吗?我记得那次舞会上他对一个大学生挺感兴趣的——”
“那不过是为了刺激您罢了。”爱洛伊斯小姐撇了撇嘴,“他看您似乎还犹豫是不是要去找罗斯柴尔德夫人,因此就决定推您一把。”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吕西安苦笑了一下,“我感觉我就像个小丑一样,自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其实不过是个可笑的笨蛋。”
“能认识到自己是笨蛋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爱洛伊斯小姐不以为然,“那么现在我们就可以谈谈另一件事了:关于我之前给您提出的那个建议,我想和您讨论一下。”
“建议?您是说我们结婚?”吕西安感到迷惑,“可是我还以为在经过了这些事情以后……”
“恰恰相反,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您才真正有了在政界立足的资格。之前您还带着些幼稚的理想主义,以为政治就是在议会里说上几句俏皮话,在舞会上和别人跳上几支舞,等到选举年的时候去自己的选区和选民握握手。可那只是表象,巴罗瓦先生,撕掉我们这个民主政体的面纱,您会发现政治的本质在几千年间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一群人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来互相撕咬,一点也不体面,不文雅,但若是您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就必须这么做。您今天愿意来向阿尔方斯低头,说明您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所坚持的那些东西一文不值,这很好,有了这样的认识,您就有了玩这个游戏的入场券。”
“您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容易在这个游戏当中爬到最高处吗?理想破灭之后的理想主义者——这样的人对于我们这个世界的本质理解最为深刻,他们知道自己想要得到权力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们理解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因此也就对别人行事的动机洞若观火。当他们产生了某种欲望的时候,就会投入全部的意志和行动。” “黎塞留和塔列朗在年轻时候做教士时也念过上帝的真言,前者曾经为了自己的恩主孔奇尼元帅而流亡,后者在大革命爆发的时候也高呼些什么‘让基督的友爱和革命的精神融为一体’这样的蠢话,但他们后来又是怎么做的?再说一个更近的例子——梯也尔先生,他在做律师的时候为弱者辩护,在当议员的时候又反对专制,可1871年他做临时政府首脑的时候,可是毫不犹豫就让军队血洗巴黎的!理想主义者的理想就像是蚕用自己的丝织成的茧,大部分人闷死在茧里,而只有一小部分能够破开茧变成会飞的蛾子。”
“当初我在给您提出婚姻建议的时候,我并不确定您是哪一种——因此我也只是提出一种可能罢了。但现在既然您已经有了进益,那么我想我们就能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 “好吧,”吕西安耸了耸肩,“我记得您之前所提过的条件——我们的婚姻是一种平等的同盟关系,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缔结这样的盟约对我而言是有利的。” “好极了,我很欣赏您这样爽快的态度。”爱洛伊斯小姐满意地点点头,“关于具体的安排——我的嫁妆由我自己支配,同时我也会在政治上全力支持您;作为回报,您会帮我在政府里安排一些人的岗位,同时会提供我需要的信息——靠这些信息赚的钱我们五五分账。”
“这很公平。”吕西安说。
“至于余下的细节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讨论,”她说,“但在这之前,您必须修复和阿尔方斯的关系,如果您能做到我们就继续,如果不行——那恐怕一切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是为什么?”
“我们是一个家族企业,对于一个家族企业而言,家庭成员之间的龃龉是最不妙的事情了。我认为您很值得投资,如果您能加入我们这个家族企业的话,会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成员——但如果阿尔方斯和您不能回到以前的样子,那么把您拉到我们家里就等于引入了一个定时炸弹。我需要阿尔方斯保持理智,因此我不能冒险让一个会让他情绪化的人留在这里。”
“看来今晚我和他的谈话比我预想的更重要。”
“把它当作一场毕业考试吧。”爱洛伊斯小姐笑着说,“通过了这场考试,您就有了更进一步的资格。”
“若是我通不过呢?”吕西安反问道。
她做了一个手势,大致的意思就类似于“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刚才的那个女仆推门进来,“小姐,阿尔方斯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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