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本来都要端起来喝了,结果一听这话,忽然改了主意,没动,只拿一双眼睛瞅着叶京华。叶京华见了,眉梢微动,伸手便将碗端了起来,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递到赵宝珠唇边:“来。”
赵宝珠这才凑上去,将药汁喝下去,果然不苦。
也不知是方子不苦,还是人的缘故。
两人就这样凑在一头,一口口喂,若不是飘散的淡淡药香,恐怕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在喝糖水呢。
喝完了药,叶京华还问他:“苦不苦?”
赵宝珠立即道:“不苦,一点都不苦。”话音刚落,叶京华便拿出一小锦囊来,抬眸看他:“既不苦,那这糖我还给不给你吃了?”
闻言,赵宝珠马上换了副面孔,砸吧砸吧嘴巴,品了品后道:“还是有点苦的。”
叶京华莞尔失笑,自锦囊中拿出糖来。
赵宝珠将糖含进嘴里,眼神立刻亮了亮:“这是夫人的糖。”
叶京华微笑:“舌头倒灵。”说罢将一整袋糖都给了他:“母亲知道你爱吃,特意让我带与你。”
赵宝珠听了这话,脑中浮现出叶夫人绝代风华的面孔,心中忽然一顿。
叶夫人怎么舍得使少爷来这么远的地方呢?赵宝珠想道。
自古以来,皇亲国戚,天潢贵胄便与庶民不同。更何况叶京华才华惊世,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赵宝珠忽然想起早年间偶然听得县学上的教谕在讲学间隙说过,前朝皇帝的结发妻子,贤庄皇后有一侄儿,也是少有才名,一举摘得状元,在翰林院历练几年后,以未及弱冠之龄便任职兵部侍郎。
侄儿尚且如此,何况是嫡出兄弟?
历来前三甲入翰林,至少得待满三年,待两年的已属不寻常,然而细细算来,叶京华竟然只待了小半年。
赵宝珠不自觉皱起眉头。待在翰林院也不全是为了编书,天下读书人都知晓那是一个极好结交人脉的场所,叶京华只待了半年就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于他的仕途是无益的。
“怎么了?”
他方刚刚蹙起眉,叶京华的手便伸过来,轻轻抚过他落下的一缕额发:“有心事?”
赵宝珠抬起眼,看到叶京华温柔的神情,犹豫地咬了咬下唇,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才鼓起勇气,道:“少爷——是不是为了我,才来这儿的?”
他话音还未落下,叶京华的回答便已传来:“不是为了你*,还能是为了谁?”
第75章 六县令
赵宝珠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叶京华却似没注意到他的异状,道:“这小半年,我连你一点只言片语都未收到,不知道多么忧心。”
什么?赵宝珠闻言一愣,接着也顾不上害羞了,惊异道:“怎么会,我给少爷写了回信——”
还让那尤家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赵宝珠心中一顿,开始怀疑是否那已魂销九泉的尤乾阳奉阴违,实则并未将他的信件送出。那想一想又不大可能,一是他料那软脚虾没这胆子,二是彼时抄家时并未在尤家找到他的信件。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宝珠蹙起眉。
似是看出他面上的疑惑,叶京华垂下眼:“你可知我是怎么知道你遇上麻烦的?”
赵宝珠闻言一凛,却是,这尤家一事,不知叶京华是如何知晓。尤家之所以能在青州盘踞多年,自然有前任知府欺上瞒下之功。连当地巡抚都不曾得知,更不用说是京城。叶京华身在翰林院,又是如何得知?
叶京华也并未吊他的胃口,徐徐诱导:“你且想想,驿站在何处?”
赵宝珠一皱眉,接着恍然大悟:“驿站在资县!”
不管尤家彼时如何想巴结他,也不可能单派人马一路将信送到京城,顶多是寻匹快马送于驿站罢了。而无涯县内并无驿站,而最近的驿站在隔壁的资县。若尤家没跟他耍花腔,那必定是驿站那头出了问题。
“驿站怎么了?”赵宝珠疑惑,难不成有人会故意截他的信不成?
叶京华静静看着他,适时开口:“这尤家涉及甚广,光是生丝一项,便收益甚巨。然这一项惠及之人不仅是州府一处——”
赵宝珠本还神情疑惑,听到这里,忽灵台一清,骤然明白过来:“是了!还有其余六县!”
生丝税赋每州都有定量,这青州一地的丝税八成都被无涯县交了,那其余六县自然就交的少了。赵宝珠眼珠一转,心下已有了计较,税赋一事何其重要,此事其余六县的县令一定知晓。恐怕就算他们未曾和尤家有什么直接的合谋,也至少是心照不宣,坐享其成!
叶京华见他明白过来,嘴边带了些笑意,道:“你行此举,必是被他们察觉了苗头,他们对你防备,故才扣押署了你名字的信件。”
他顿了顿,伸手顺了顺赵宝珠耳旁的发丝:“你能想到遣人亲送罪证于巡抚手上,必是察觉了不对。”
赵宝珠此刻也顾不得叶京华的小动作,眉头紧皱,点头道:“我见少爷久久未有回信送来,便觉得事情不对劲,只是——”
只是那未想到里头竟有这样的弯绕!赵宝珠越想眉头皱的越紧,他的头一封信竟然都未送到叶京华手上,定让京城那边儿的人都忧心了。而那姿县县令也实在是可恶!从这件事便已能看出他们对青州的丝税乱像早有察觉,然而却不向中央禀报,纵然不能算同谋,也已足足够治他们一个渎职之罪!
更何况这丝税本就该是青州七县共同分担,纵然将无涯县多交的份额分摊下去会加重其余六县的税赋负担,这也是他们早应该交的!这些人知情不报还不算,他这边儿要有所动作,他们竟然还敢拦截他的信件。
……何其无耻!
赵宝珠越想越生气,心头一下子窜上,身子也跟着’腾’得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尔等鼠辈!”
赵宝珠大骂出声,接着在屋里踱步起来,两眼中冒着火:
“何其猥琐愚蠢之辈!他们与我同为朝廷命官,掌一县之地,竟然就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行如此不端之为!我竟不知周身有如此阴暗小人,真、真是——”
赵宝珠气得跳脚:“气煞我也!”
叶京华见状赶忙伸手抓住他,轻轻将赵宝珠拉回:“行了,说这个不是让你生气的。”
赵宝珠一听,心中怒气一滞,顺着叶京华的力道坐到了他怀里,低声嘟囔:“我就是看不过……他们本为官,竟然助纣为虐。”
叶京华将他揽着,见赵宝珠一脸闷闷不乐的神色,嘴角浮现些笑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此。不是什么人都能如我们宝珠一般不慕荣华,澄澈冰心。”
赵宝珠忽然被夸奖,心中怒气’咻’的一下子消下去,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我……我也没那么好,钱财谁会不喜欢呢?”
叶京华的手揽在他腰上,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微微用力了些,幽幽道:“我看你是不喜欢的,要来这么远的地方,银票都不拿一张。”
赵宝珠闻言一愣,半响才想起过来叶京华口中之事。他当日离开京城之时,李管事曾要硬塞给他一匣子银票——那可是一张就是一百两,赵宝珠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老管家都跪下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拿了二十两走。
叶京华一提,赵宝珠便心虚,当即轻轻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所以少爷是知道我这儿出了事,才来找我的吗?”
叶京华看他一眼,没戳穿赵宝珠的心虚,微微笑了笑,敛下眸道:“算是吧。”
觉得青州有异是一方面,但就算没有尤家的事,他也一样会来。
青州偏僻,除却叶京华,赵宝珠在朝中没有人脉,故而不知京城现今已经为叶京华外放之事闹了个底朝天。
叶京华到一名不见经传的州府上做了知府一事让官场上吵了个沸反盈天。要知道这一年叶家可是出尽了风头,先是叶京华沉寂三年后忽然下场春闱,紧接着就一举夺魁,被点了状元。转眼没过两天,宫里的宸妃娘娘就被册封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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