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闻言了然,约莫是父辈已然掐起来了。小辈们秉着在宫中的情分还在偷偷往来。赵宝珠想道曹濂,这人确实和那些话本中惯常拿鼻孔看人的高官子弟不一样,看起极其随和,作为一个有官身的人,刚才竟然还主动跟他这个叶府上的下人道歉。
赵宝珠转了转眼珠,道:“方才,那位曹大人对我十分亲切,他往日待人也都是如此吗?”
邓云听到他这般问,脸色顿时一变,表情有些尴尬。赵宝珠见了便知道有鬼,略微皱起眉问道:“他往日不是这样的?那是为什么?”
邓云有些为难,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才压低了声音对赵宝珠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少爷我跟你说了。”
赵宝珠点点头,便听邓云在他耳边道:“约莫是你长得好看的缘故。”
?!
赵宝珠骤然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什么?”邓云赶忙让他噤声:“你悄声些,别被别人听了去。”他一手压住赵宝珠的肩膀,让他附耳过来,小声道:“这事儿少爷身边的老人多少都知道,曹大人往日里身边常跟了一名清秀小厮,名叫善仪。听说他与曹大人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曹大人成了亲,善仪便见的少了,但我听在曹府伺候过的人说,还在后院里养着呢——”
邓云的声音如波浪般在赵宝珠耳边回荡,刚开始赵宝珠还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而后他忽得听懂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什、什么?!”
赵宝珠大惊失色。他没想到曹濂竟然是、是——赵宝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算小孩子了,男子和男子之间的事多少也听过些,只是在他们村里,只有实在找不到媳妇的男人才会结为契兄契弟。这些王孙公子竟然已娶了妻子,还将娈童养在后院,何其无耻!
这些京城的高门贵户竟然背地里在做如此肮脏的勾当!
邓云见他的面色,还以为赵宝珠是害怕了,赶忙安慰道:“你别怕,少爷也绝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的。”他拉着赵宝珠坐下,顿了顿,道:“更何况,曹大人虽是有那种癖好,但顶多是见到秀气的小厮会逗弄几句罢了,从未做过强迫人的龌龊事。”
赵宝珠听他这样说,眉心略略松开些,他偏头问邓云:“他……曹大人这般,少爷知道吗?”
邓云想了想,道:“大约是知道的吧,不过少爷对男女之事不太上心。他虽和曹大人交好,但——”邓云本来想说叶京华从不关心别人家的后宅之事,却忽然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曹濂不偏不倚竟然撞见了赵宝珠,还一路跟到了叶府中——
邓云想着想着,忽然转过头怒瞪赵宝珠:“你看看你,天天跑出去招摇,现在将人惹上门来了吧?!”见赵宝珠一脸’你发什么疯’的模样,邓云气不过地冷哼了一声:“小心以后少爷再不许你出去!”放下狠话,他转过头忧虑道:“不行,我得去前面看看。”
说罢他拔腿就跑,将赵宝珠一个人留在了原地。赵宝珠看着他跑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关他什么事?
·
另一边,书房中。
曹濂与叶京华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张棋盘,其上白子黑子交错罗织,如一张密网。
曹濂眉头紧皱,捏着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动作,神情十分焦灼。
对面的叶京华却是一派泰然。他斜倚靠在窗边,半垂着眼,白玉雕成似的脸上神情淡淡,也不出声催促曹濂,就这么静静看着棋盘。
半响后,曹濂先放弃了。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篓中:“罢了罢了。”
他摇了摇头,道:“这一局是不成了,我认输!”
叶京华这才缓缓抬起眼,也不说曹濂输了多少子,只道:“再来一局?”
曹濂刚提起气说要再来,一抬头对上叶京华一双眼睛,忽得又泄了气,摇头道:“不下了!”
叶京华也不恼,偏头招了人来收拾棋盘。曹濂抬手抚了抚额头,看向叶京华:“你今日是吃了什么炮仗不成,将棋下成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叶京华没理会他的话。曹濂怒瞪着他,他素来知道叶京华的棋下得好,素日里就连太子也不是对手。但叶京华为人处世一向都很有余地,现在看来,他往日与自己下棋都不知放了多少水,今日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棋盘上大开杀戒,下得曹濂心肝*抽疼。
丫鬟们将棋子全都收了起来,又将棋盘拿走,复端了两盏新茶上来。
玉露毛尖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出来,曹濂的气一阵倒也消了,喝了口茶,抬头便见玥琴倒了茶,正要退下去。
“这是个生面孔。”
曹濂道。他微一回想,向叶京华道:“你往日身边那个钰棋呢?”
玥琴闻言面色骤然一白,急忙退下去,贴在墙边站着。叶京华听了他的话,眼睛也未抬道:“喝你的茶。”
曹濂闻言笑起来:“茶我定是要喝的,你这儿的茶必是宫里送来的,我喝着倒像是贡品。”说罢他浓眉微挑,又道:“人家那么花容月貌,你也舍得撵了出去,叶夫人没与你发作?”
现在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叶家对叶京华的婚事是万分头疼,钰棋玥琴这等伺候在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叶夫人一一亲自掌眼看过的。旁的府上都是主母防着妖娆的丫鬟将少爷们带坏了,叶府这边却是精挑细选容貌最出众的丫鬟,全都一股脑塞到叶京华的府上。
曹濂越想越好笑,道:“我可听说国公爷的孙女对你芳心暗许,国公夫人都上你叶家门好几回了。人家姿态放得这么低,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京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也回应他,而是转而吩咐玥琴:“将新拨的莲子端上来给曹大人吃。”
玥琴点头答应,旋身便要出去。曹濂却苦了脸,他最不喜欢吃那莲子,急忙叫住玥琴道:“诶,不必了、不必了。”又回过头来,对叶京华道:“我再不说了,你别拿那些苦东西堵我的嘴。”
叶京华这才肯抬头看他一眼,淡声道:“你有什么事。”
实际上,邓云看人只有一半准。曹濂表面上随和亲切不假,但他绝不是没有城府的人,遇上赵宝珠或许是巧合,但他找到叶府来确实是有正事要办。
曹濂闻言,脸上神色微敛,沉声道:“南方水患,如今算是勉强挨过去了,只是这救灾安抚之事倒是有些麻烦。”
自开春以来南方许多处受灾,难民涌入京城。如今水患算是挨过了,但是各府上的救灾问题倒是成了一项难事。一是因为三年前太子在征讨禅国时无故失踪,皇上震怒彻查了西南诸府,狠狠换了一批官员,二是这次南方水患中间纠集了官吏贪腐的问题,又是一大波府官落马,这一来二去,等真的要派发赈灾事宜时各南方府上竟没了可用之人。
叶京华闻言,抬起头:“皇上要派你去赈灾?”
“是。”说到这里,曹濂面上打起了几分精神:“你说的没错,皇上的密令已经下来,明日早朝便会指任我为江州巡抚。”
他在中状元之后在翰林院呆了整整三年,虽说编修的日子清净悠闲,但曹濂有心想立一番事业,这三年间尤为煎熬。叶京华曾与他说过,他出翰林院只需一件大事发生,今春水患发生之事他便隐隐有了预感,果然不出叶京华所料,圣上真点了他赈灾。
叶京华垂下眼,为自己倒上一碗茶,道:“这事你该去问你父亲。”
官宦任免,各府调剂,都由吏部统管。而曹濂的父亲正事当今的吏部尚书。听他这样说,曹濂顿时苦了个脸,道:“你以为我没去问过父亲?只是,我们与南边,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年太子的出事,不仅皇帝震怒,他父亲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当时他认定是南方有人动了手脚暗害太子,趁着皇帝下令彻查南方,曹尚书作为吏部最高官,也在其中使了不少力,可一通折腾下来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因此也与南边官场不少人结了深仇大怨。不客气的说,若是换一个人曹家老爷这吏部尚书的位子恐怕就坐不稳了,只是皇帝怜惜早逝的皇后,又因着太子的事对曹家上下存了一份愧疚,这才保全了曹尚书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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