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47)
莽汉回头,忙丢开姑娘,巴巴地跑到来人跟前谄媚:“头儿,您怎么来了?您也看上这娘们儿,小的这就给您绑回去……”
“跪下!”何四即刻双膝落地,这人又呵斥,“不是跪我!”
何四眼珠子转转,明白过来,立刻挪膝到芃羽跟前,不住磕头:“姑奶奶饶命!”
芃羽仍啜泣不止,嫌恶地绕开何四,走到来人身边:“沙鸥……”
沙鸥扶住姑娘,勒令何四在此跪上一宿,才柔声问芃羽:“可伤着哪儿了?”
芃羽摇头:“只受了惊吓。”
沙鸥替姑娘捋捋额前散发,可惜道:“这模样是游不了船了,咱们找家客栈收拾收拾吧。”
芃羽点头应是。
江宁七夕灯市之热闹,闻名远近,市内大小客栈早已订满。连续问了两家铺子,店家都表示实在没有空房了,就在沙鸥踌躇着是否将芃羽送回仙眠渡时,芃羽却幽幽道:“品花馆不就在附近么,上那儿整理即可。”
“可……我怕你不方便。”
芃羽赧然:“你在我就不怕。”
二人步出客栈,行近品花馆,虽是从后门入内,可沙鸥还是脱下外衫,罩在芃羽头上:“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别被人看见你踏足这肮脏之地的好。”
芃羽顺从地披着衣物,默默跟随沙鸥,直到进入房内,芃羽才道:“公子多虑了,我……我从没觉得这里脏……”说罢,低垂了眉目,逃得了眼前,却逃不过眼底抱紧在怀的长衫,芃羽一横心,直白道,“在我眼里,沙鸥公子就跟这白衫一样,干净得不藏半点儿l污垢。”
沙鸥闻言,只觉得全身血气往脸上蜂涌,霎时一片火烫:“承蒙芃羽高看……”
芃羽即刻捕捉到重点:“你总算喊我名字啦!”
“啊?”
“过去你总是姑娘姑娘地喊,怪生分的。我……我听公子说,你这是为了避嫌……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避你的嫌……你明白吗?”芃羽头脑滚烫,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待明白过来,刹时羞得转过身去。正好走到妆台前,芃羽糊里糊涂抄起梳子,举手一番捣弄。
“那个……你好像越梳越乱了,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吧?”
“……好。”
拿走梳子时,沙鸥指尖触到芃羽掌心,一时激起千层浪,千树万树桃花开。
第66章 香香
沈越还是监察御史那时,有一回接了桩差事,事情经过大致是这样的:两江总督谎报旱灾灾情并从中攫取朝廷赈灾粮款,数额之巨,据说皇帝在朝堂上听后当即摔折子判了个斩立决。人头落地后,家产悉数抄没充公,而负责抄家者,是新任两广总督侯广耀。孰料期月不到,就有人参了侯总督一本,直指其在督察抄家时借机转移了数件字画古董,皇帝命当朝丞相李廷中暗中查办,李廷中便将此任务交给了恰在江浙为官的学生沈越。
可惜走漏了风声,侯总督老奸巨猾,沈越数日取证无果。有一日沈越正对着案上宗卷发愁,沈鲤进屋送点心,见沈越双眉高攒,沈鲤放下托盘便给主子捏肩,顺带说些街头巷谈叫沈越放松。沈鲤说起路上见到一名女子苦寻老父,当沈越听到这老父名姓时,灵光骤降,猛地翻开侯府花名册,果不其然,这老父名姓呈现其上,他是侯府几十年的老管家,也是当时负责记录抄家物件的主簿。
可而今人突然悄无声息失踪,女儿不向雄霸一方的侯府求助,反倒上街苦寻,其中的蹊跷可谓不小。
沈越下功夫搜寻,终于在邻县一家小客栈找到了躲避多时的侯管家,盘问之下,原来是侯总督想要杀人灭口,而侯管家不甘心被卸磨杀驴,故而携上记录了侯总督贪没的古董名单出逃,走前交代女儿设下埋伏引办案官员前来。
就在沈越沈鲤慨叹多日苦心终得回报时,小客栈却乒呤乓啷,竟是一队官兵挨室搜查——看来侯总督也没省心,始终盯着沈越不放。
慌乱下沈越叫侯管家赶紧躲,可这巴掌大的房间哪里躲去,火烧眉毛之时,沈鲤却悠悠道:“侯管家,辛苦你老到床下躲一躲。”
侯管家连连点头,屁滚尿流就要俯下老腰往床底板钻去,突然又顿住:“不对啊!这官兵一进来弯个腰就瞧见我了!”
沈越也狐疑:“是啊。”
沈鲤却神气满满,对沈越仰起下巴俏皮道:“别忘了,过去我可是‘百灵’,侯管家,你快进去。”话音才落,就听得官兵搜查隔壁房室无果而骂咧咧朝这边靠近的嗓门,沈鲤甩手打翻桌上一只茶盅,高声道:“说!背着我偷偷摸摸上客栈,是不是又约了翠华楼的莺歌姑娘!”
嗓音竟是浑然天成的女声!
本要破门而入的官兵果然顿住了脚步。
沈鲤甩袖又打翻一只杯子,哭腔盎然:“走开,我不要听你解释!你个骗子,你个负心汉,当初说好娶我之后再不沾其他女人,可而今……你走开,我不要听你解释……呜呜!”咧嘴放嗓嚎哭之际,沈鲤凑近了对沈越快语道,“吵下去!”
沈越心领神会,也装出一副着急腔调:“要你管!回家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门被微微推开,沈鲤见机忙不迭跌坐地上,沈越配合地走近,严严实实挡住沈鲤,沈鲤两记掌心打手背,紧接着哭腔带上了不可置信:“你竟然打我!丘寻壑你竟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呜哇!”说着把手上的杯子摔出去。
杯裂一声响,房门那道缝隙也合上了,沈越沈鲤不放心,继续装腔作势吵了些时,待听那官兵远去了,才收了声响。
沈越扶起沈鲤,小声笑道:“行啊,有你的。”
“那当然,嘻嘻~”说着惯性地凑前了要香一口沈越,不料沈越偏头躲开,往床下努嘴。沈鲤悻悻然,“对哦,差点忘了。”
就在二人庆幸时,门外声响再起,其中一人道:“头儿,我明明看他二人是进了这家客栈的啊!”
脚步纷纷止住,片刻,一沉些的嗓音道:“只剩这一间没搜……”
“还是进去看看吧。”
沈越沈鲤对视一眼,千钧一发之际,沈鲤拽了沈越滚到床上,拔了沈越簪子并揉乱,沈越一头卷毛霎时炸开,那队官兵破门进来,撞见的就是二人在床上缠绵正欢的场面。
“你……你俩刚刚不是吵架的么……”一官兵支支吾吾。
沈越装出情浓时被人打搅的不悦,先是虎躯一惊,旋即镇定,怒道:“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没见过啊!”
“不!不!这个……”
沈鲤适时出声:“夫君!都是你害的,要是叫人看光了我的身子,我就不活啦!呜……”说着还故意身子微微上仰,露出小块雪白的肩膀。
“你们还不滚出去,非要闹出人命不成!”沈越勃然怒道。
“是是是。头儿,看来确实是我看走眼了,咱们去别的地儿找吧。”
确定人都走远了,沈越才从沈鲤身上起来,侯管家也摩挲着爬出来,对沈鲤竖起大拇指:“这小公子好生厉害,临危还能想出这般妙招,高!后生可畏!敢问公子是……”侯管家看看沈鲤,又看看沈越。
沈鲤笑道:“老人家过奖,我是沈爷的近身侍从,单名一字‘鲤’。”
沈越突然想起什么,问:“刚刚叫出口的是你胡乱编的名字吗?叫丘寻什么的?怎么听你喊得这么顺口。”
沈鲤摇摇头,迷了眼儿道:“确实是情急下胡诌的,没别的意思嘻嘻。”
一番折腾,夜已深邃。为防万一,沈越让侯管家同室就寝。侯管家年迈,沈越将床铺让给了他,自己和店家要了两块棉被,便和沈鲤打地铺。
直到床榻处传出鼾声,沈鲤才摇摇沈越。沈越没睡,翻身回抱住沈鲤,柔声问:“怎么?”
沈鲤凑在沈越耳边道:“这次案子能破,我的功劳可不小。”
即便此刻夜如点漆,沈越仍能清晰感觉沈鲤此刻笑得狡黠,揉揉这小崽子脑袋,沈越问:“说吧,要什么。”金银珠宝珍馐玉馔,只要他要,都不在话下。不料沈鲤嘟嘟囔囔权衡许久,说出的答案却是:“我要香香。”
“噢,还没想好?那你再想想,不着急……”
“不是,我是说,我要沈爷香一个~”
沈越错愕:“就这样?”
“嗯。”说着沈鲤点点头。
沈越大大方方地香了好久,香到次日起床,沈鲤唇角仍旧红肿。
沈越竟是笑醒的。睁眼,仍是与那晚无异的黑夜,只不过这一刻,自己睡在床上,怀里搂着的还是当年的人。
原来那个时候这崽子就偷偷告诉了自己真实名姓。
月光倾影,将青年侧脸轮廓淋漓勾勒。沈越忍不住捏捏爱人纤薄的鼻翼,指腹下滑,滑至青年与鼻翼如出一辙纤薄的嘴唇。
“哎,过去听算命的说,这模样是刻薄相,最能苛刻人,可这些年你做的事,几乎都反着来的。”
沈越神思放空,没留意到寻壑皱了几番的眉头。终于,寻壑被痒醒,连打数个喷嚏后茫茫然看向沈越:“爷?”
沈越收紧了怀抱:“对不起,弄醒你了。”
沈鲤却不在意,反倒问:“爷睡不着?”
沈越摇头:“非也。做梦了。”
“惊醒的?”
“不是,怎么醒的……哈哈,是笑醒的。”
“这么好……”寻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难得有能让爷开心的事,梦到什么了?”
寻壑错愕:“啊?”
沈越收紧了怀抱:“梦到你向我讨香香。想起过去,沈府其他人跟前你总卖乖,可一到我俩独处,你就滑头捣蛋,哎,真难对付……”说着,沈越就要凑近了亲一口,不料寻壑发声,嗓音再无丝毫的迷糊:“爷放心,寻壑再不会给爷添麻烦了。”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在我跟前耍脾气打闹,我反倒觉得,那个时候的你可爱些、真实些。而今确实乖巧……可很多时候,我总觉得你闷闷不乐。”
寻壑难得不接话。
冷场些时,沈越一声叹,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道:“我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换我经历你这些的遭遇,必定恨透了伤害我的所有人。可你……阿鲤,你说实话,你现在对我……有没有恨……”想了想,沈越又补充,“一点点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