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58)
问问而已,反应怎生如此古怪?沈越不由得纳闷。沈越命仆从停止搜寻,自己回到草房子,在床沿坐下,蓦地想起圈椅下有密室,寻壑会不会进去时掉在里头,遂发动机关下地道查看。
满置金条的箱箧依然有序排放,沈越四周看了一圈,仍不见簪子影儿,就要离开时,却见墙角一个小箱子因置物太多而被顶起,沈越想着过去收拾,待近前时,却发现是一块毯子。
沈越一眼认出此物即是当年沈老祖母赏给寻壑的豹皮毡子:“干啥藏这儿呢?”倒也没想太多,沈越将毯子抽出,叠好,就要放回箱内,却见箱底躺着一本薄册,拈出来,只见册页雪白,并非久置之物,翻开来看,仅仅前几页有所记录。
六月初四。
六月初八。
……
七月七,七夕夜,寻x沈爷
净是些日期,稍微多点的几行字又语义不明,考古一般,叫沈越看得一头雾水,翻到第二页,仍是日子记录。
十月初五。
十月十六。
……
等等!这是……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往上窜,沈越倒吸一口气,再一次往箱子里瞧去。果见角落躺着那日在寻壑桌上发现的手绢包裹,里头仍是裹着铜钱。沈越拣起来,数了数。
再核对记录的日期数目,铜钱仅比日期多了两枚。
沈越胸膛发颤,双卷紧握,铜钱边缘几要嵌入肉中,竟也浑然不知。
寻壑睁眼,已是旭日高照时分。在引章服侍下净身更衣,许久不见沈越,寻壑奇怪,便问:“沈爷呢?”
引章没好气道:“叫你乱摔东西。今儿一大早,沈爷就满屋给找你找簪子去了。翻箱倒柜,要人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啊?他人现在在哪?”
“上山去找咯。”
寻壑直觉不妙,匆匆擦身更衣后就上山去了。
跑进草房子,却见昔日靠墙摆放的圈椅被挪到一边,密道大开,寻壑忙不迭冲过去。
下到密室,见沈越坐在地上,两手撑在双膝上,似料定寻壑会来而在此等候。
寻壑余光扫过室内,见那小箱子内物俱被翻出,薄册跟手绢被沈越捏在手里,铜钱抛洒一地。寻壑自知大难临头,吞吐着叫道:“……爷……”
沈越自嘲似的冷笑数声,才道:
“夏天你不想吃饭,我跑回苏州,跟厨子学做你过去爱吃的酸汤面,就为了让你开胃,多吃两口。”
“永康新秀二县,我忙得脚不沾地,奔回江宁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休息,而是跑去城郊,和孙大爷讨米蒸一碗你想吃的米饭。”
“还有……”
“……我做了这么多,你竟把我当成嫖妓的恩客!?你的回报,是让我只花一文钱就可以操|你一晚?!”
“阿鲤……哦不,丘寻壑!丘郎中!丘大人!你真的够狠!”
第79章 璧月琼枝独凄然③
“……我做的这么多,你竟把我当成嫖妓的恩客?!你的回报,就是让我只花一文钱就可以操|你一晚?!”
“阿鲤……哦不,丘寻壑!丘郎中!丘大人!你真的够狠!”
密室本就封闭,此刻沈越寻壑各自沉默,霎时间一室死寂。良久,才响起几下衣料摩挲之声,竟是寻壑朝沈越跪下。
“对不起,爷,寻壑错了。”
沈越的语气缓和下来,问:“说说,错哪儿了?”
“寻壑无能,让爷错爱了。”
沈越才转暖的脸色刹那转为阴鸷,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爷敢做敢当,惩罚寻壑后,见寻壑可怜,爷舍弃功名南下,照顾寻壑起居。寻壑何德何能,荣膺沈爷厚爱。而今恩怨两清,爷不必再滞留此地,当另择吉日返回北都。”
“你说什么!”沈越腾一声站起,拔步冲到寻壑跟前,却怎么也腾不出手拿他泄愤,转而冲响那一排箱子,捡起一个就地砸的粉碎,继而‘哐’一声拍开大箱子,捞起一把金条就朝着寻壑身侧摔去。
“仅仅为了赎罪,我犯得着千里迢迢南下!犯得着花这么大心思讨你开心!你真缺钱花,这一屋子的金子,我可以给你十倍!”沈越突然明白,清早寻壑为何说‘连我哥哥你也想糟蹋’。没错,这长达半年一厢情愿的照顾,对寻壑而言,就是一文钱一晚的贱卖。
寻壑周身横七竖八躺满金条,却没一跟伤着寻壑。
良久,沈越放弃似的喟叹一声,无奈吩咐:“把这些钱捡起来,总共十九枚,一文也少不得。”
寻壑终于抬起贴地的头颅,趴跪着把铜钱一一拾起,最后跪着‘走’向沈越。可人还没到沈越跟前,就被沈越一把拎起:“谁让你这么走的!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别这么卑躬屈膝,我哪点儿做不好让你生畏了?!”
寻壑头颅低垂,小声道:“对不起,寻壑愚笨,又惹爷生气了。”
沈越这下气得,指着寻壑的食指都发颤了,一时间连眼眶也酸涩无比。沈越赫然发现,六年前也是这样,对于自己的一切指责,寻壑绝不争辩,一概扛下。看似是避免进一步的争吵,可这样却叫沈越无计可施。他不知道寻壑真正的想法,每次彼此争执,沈越的愤怒就像抛进大湖的石头,溅起几朵涟漪,而后便销声匿迹,水面平静如初。
沈越抢过铜钱,冷淡道:“这些钱,半个子儿也不给你!”撂下话,沈越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随后,寻壑着引章收拾残局,自己匆匆赶往衙门。
而后两天,沈越照常给寻壑准备三餐,但没再跟寻壑说一句话,对于寻壑的示好,沈越也视而不见,甚至不跟寻壑共寝,搬到寻壑对面的房间。这可苦了引章晏如等人,只要两位主子同在的场合,他们必当鸦雀无声,打个喷嚏也恨不得跑出十里远。
直到第三天夜里,沈越躺了一会儿,忽觉房内来人,沈越猛一转身,却见寻壑抱着软枕、打着赤脚站在床边。
沈越不理会,还故意往床沿挪了挪,避免寻壑趁机躺上,而后白眼一翻继续睡觉。
良久,寻壑怯生生叫了一声:“爷……”
沈越不耐烦了,腾地起身:“来陪睡么?告诉你,我一个钱也没有。就是有,也不给你!滚回去!”说着翻身背对寻壑,来个眼不见为净。
寻壑也是识趣的人,没再出声打扰。
真的安静些会儿了,沈越心里却空落落的,暗骂一声‘白眼狼’,身子一翻。嚯!好家伙!寻壑不声不响,竟然毯子一铺枕头一放就地打起地铺了?!
外头呼啦呼啦一阵刮风,啪嗒啪嗒一场大雪,数九寒冬的,卧榻之下,沈越怎容寻壑安睡。于是沈越跳下床将毯子一卷,连人带毯一并扛到对面卧室,放到床上转身就走。寻壑挣扎着要追上来,沈越警告道:“你再敢下来我拿绳子把你绑在床上,第二日清早再放你。”
沈越拔步离开那刻,寻壑在背后着急喊道:“爷,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沈越虽气,但终究没再往前走。
又是一阵衣料摩梭的悉窣之声,沈越猜想寻壑在床上跪着了,只听寻壑说:“寻壑辜负了爷的一片心意。爷的恩典,丘寻壑无以为报。”
“拿你来报啊!”沈越怒吼。
“……好。”
沈越走回床边,好整以暇地问:“怎么报?”
寻壑两手撑在软垫上,仰视着沈越,恳切道:“寻壑……以后不收钱了。”
残存的笑意彻底从脸上隐去,沈越冷冷道:“回报更大了,我可以白嫖了是吗?!”
寻壑木楞楞眨眨眼,没有作答,只是伏身朝沈越一拜。
沈越所为,不过是想讨一句承认,寻壑和自己一样,都视对方为爱侣,彼此是两情相悦,而非赎罪报恩,更不是恩客嫖妓。
然而……
沈越闭眼,睁眼眸中不存丝毫温情,踏步回到房间,那扇从未关闭的门‘砰’一声被沈越一掌拍闭。
次日,沈越连早餐也没给寻壑做,自顾自骑马走了。可跑出几里地,沈越才发现一尴尬至极的事实——江宁城内举目无亲,自己竟无处可去。
稍加思索,沈越调转马头,朝城门奔去。
永康县,楚野恭正和下属议事,小卒突然入内通报:“楚将军,有人求见您。”
“出去!没看见议着事呢!”
小卒就要退出,想了想,补充道:“那人说他叫沈越……”
“什么!沈王八!请请请,让他快进来!”转而对原先议事的官员说,“你先下去,晚上咱们再细谈。”
不一会儿,沈越就进来了。楚野恭亲自给沈越斟茶:“哎哟,最近永康新秀没什么事,哪股风威力这么大,竟把顾家如命的沈大人吹来了。”
沈越:“……”一路奔波,沈越正渴着,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上回你说平定滇南缺人,这局,我去。”
楚野恭给沈越倒茶的手一抖,茶壶差点儿落到地上:“什嘛?!怎么突然转变?是不是丘老板……”
“废话这么多,还想不想我上了?”
楚野恭老鸡啄米式点头:“想想想!”
“那就就事论事!我问你,拉庸那帮子***烧,抢的都是些什么人?”
楚野恭略加思索:“那帮疯狗几乎见人就抢,其中又以官府官员受害最深。”
“人之初性本善。抢盗总是有缘由,你可了解?”
楚野恭摇头:“哎,都说了那是一帮疯狗,朝廷发恤银、招安什么手段没试过!安分几日,又卷土重来,真真头疼的很。而今拉庸一派做大,几乎占地为王,滇南那块,百姓都不听官府的,而听这帮蛮子的。”
“是么……”沈越沉吟些时,又问,“当地官府跟他们可有过节?”
“人不惹我我不惹人,若说过节,无非是蛮子造反,官府出兵镇压。”说着,楚野恭放下茶盏,唤道,“张主簿,准备笔墨!”
即刻有一清癯中年男子入内,手执笔墨,请安后问道:“楚将军找卑职何事?”
楚野恭指指沈越:“替我拟一道请奏,就说我推荐沈越平定滇南,并写清楚沈王八,哦不,沈越向我主动请战。”
沈越:“……”主簿领命退下,沈越才问,“这么着急作甚,等我走了再上书不迟。”
“这不怕你龟孙子反悔么。”说着楚野恭离开主位,坐到沈越旁侧,凑近了问,“你看,我自己底都不留,把家里最难念的经向你抖了。你是不是也该和我说说,跟丘老板闹的什么矛盾,叫你气得要上战场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