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95)
沈越扶住欲要行礼的青年,指指那唾沫横流的‘疯子’,问:“你这是?”
张小壮将‘疯子’交给同伴,挠头答道:“这个说来话长,沈爷不介意,不如到我的医馆看看?”
沈越摸摸烧鸡,还烫得很,遂答应道:“成,走吧。”
路上,张小壮详细解释了前因后果。
张小壮对兄长张大壮的英年早逝难以释怀——自家兄长为国而战,冲锋在前却因毒蝎蛰伤而被砍去一足,不想英雄之迹却惨遭讹传,传到最后成了张大壮在前线不堪蚊虫叮咬,自断一足当了逃兵。身死不足惜,但谣言可畏,张大壮最终不堪其扰,自缢了断。
张小壮追悔莫及,只道自己疏导不力,致使兄长走上绝路,遂下定决心,要救人于水火,便散尽家财,于今年年初创办了同心医馆。
严格来讲,张小壮的医馆并不能算作医馆——馆内鲜少备药。而且张小壮口中所谓治疗,更多的是通过言语上的沟通,让病人的苦衷有宣泄之处,从而排解苦闷。
而刚刚那名‘疯子’,正是从邻县收来的患者。这‘疯子’的母亲在数月前因故殁去。不多时,就有乡邻传言,这‘疯子’不堪丧母之痛,陷入疯癫,张小壮便将其接到医馆照料。可一月有余,‘疯子’的病症并未见好转。
一路诉说,不知觉竟走到了同心医馆门前,此乃一处民居,但院落宽敞,中央栽植一株大树,约摸十几人围坐树下乘凉。而方才还处于疯癫之态的‘疯子’,此刻却安静乖巧,旁坐一妇人,正给其喂粥。
“那位便是拙荆。”张小壮所指,正是那名喂粥妇人。
沈越止步门口:“难得,令正竟会支持你这前无古人的事业。”
张小壮不住点头:“是啊,若没有她的支持,我真的走不到这一步。”
沈越远远瞧着那‘疯子’,眸光明灭,最终欲言却止:“好,我今儿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我再登门造访。”
张小壮连忙抱拳:“沈将军言重。等等!沈将军是说……是说改日来拜访?!”
沈越点头:“嗯,我的一位挚友……”睹人思人,‘疯子’叫沈越联想起寻壑疯魔的那段日子,可若说出来,沈越又怕被人顺藤摸瓜,对寻壑不利,遂改口道,“我觉得你这项事业不错,改日我再来看看。”
傍晚,棚里织工各自归家了,寻壑仍不知春秋,晏如试着提醒:“公子,该回去吃饭了。”
“嗯。”寻壑直起身板,眼神却不离绣架,“今晚把绣绷带回去吧。”
晏如大吃一惊:“啊?!”
“不是要你把整台织机搬回去,呐!”寻壑两下操作,就将绣绷摘了下来,“带这个就好。”
“原来如此,那就好。”晏如拍胸脯压惊。无奈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出了门,屋外星星点点下起了雨。
室内仅有一件蓑衣,还是沈越之前留下的。二人面面相觑,寻壑当机立断,将绣绷交给晏如:“你先把东西带回去,回头再来接我。”
晏如考虑了下,只得答应,临走前又叮嘱:“公子,别站在外面,小心受了暑气,快回去。”
“好,我知道了。”寻壑回到棚里,倚窗目送晏如远去。院外雨潺潺,掐指一算,今儿是沈越离开的第三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遑论三日?
按道理,沈越应该回到江宁了。他会不会先晏如一步来接自己?
是时,背上遭人一拍,寻壑喜道:“沈爷?”待回过头,却是一女子。近来自作多情得越发频繁,寻壑自嘲一笑,转瞬又收敛笑意,问:“小怜,怎么还没回去?”
“今天走步不顺利,所以我留在试衣坊多走了会儿。”小怜已换回平日惯穿的粗麻布衣,但粗布衣装仍掩盖不了女子姣好的姿色。
试衣坊美人无数,但小怜是当中最卖力最肯钻研的一个。寻壑不欣赏天分,更青睐后天进取的人,眼下听了小怜这番话,寻壑便鼓励道:“很好,别人我总免不了督促,但对你,我从来都很放心。”
“公子高看。对了,”小怜拿起物件,并道,“丘公子,我这正好有两把伞,不介意的话,你就撑着回去吧。”
“也好,等晏如来,我大概都已经回去了。好,咱们走。”
“嗯!”女子将大伞分给寻壑。二人走出工坊,将要迈入雨中。
“阿鲤。”
寻壑蓦然回首,竟见沈越不知何时,站在放在自己眺望出去的窗外。
“公子!我来咯!”晏如披蓑戴笠冒雨赶来,却见沈越走向寻壑,“哦哦,来晚了一步,那沈爷公子你们处吧,我先回去。”说着转身回走。
沈越走到寻壑身侧,不由分说将寻壑拉到身侧,并抽出寻壑手中的雨伞,交回给小怜:“我送他回去,不劳你操心。”
寻壑对沈越这突如其来的霸道一头雾水,在被沈越拖走之前,寻壑匆忙交代道:“晏如,你送小怜回去!”
拐过转角,沈越竟打横抱起寻壑,打了几个转,吓得寻壑‘啊呜’直叫。
“爷,你怎么了?!”寻壑一手捂着发晕的脑袋,一手紧紧抠住沈越脖颈。
沈越放下人,无奈叹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寻壑大惑不解:“啥?”
沈越扶额:“那娘们对你有意思你瞧不出来?!!”
“啊!”寻壑联系前后,恍然大悟,不过话一出口却是,“沈爷这是在吃我的醋?”
沈越:“……”
不待沈越发语,寻壑继续傻愣愣:“竟然有人瞧上我?”
沈越:“……”敢情这么多年我不是人。
沈越嘘一口气,强自镇定。
算了,寻壑这方面的智能沈越早就领教过。还在苏州沈府那时,寻壑有次随沈越出差,被一富家小姐看上。这富家闺秀修书一封,亲自交给寻壑,不料寻壑浑然未觉,当场拆封看完,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字!好字!”然后拉着这位小姐从钟繇聊到文征明,生生把小姐一番情意聊死了。
银狮闻声赶来,沈越双臂发力,一把将寻壑抱上马。
寻壑疑惑:“爷,外面雨大着呢!”
“不要紧。”说时,沈越上马,与背坐马上的寻壑胸膛相贴。沈越从行囊里取出斗篷,盖在寻壑身上,连帽一并戴好,斗篷宽大,足够将二人卷裹其内,沈越戴上斗笠,又将行囊塞到寻壑手中。
“什么东西?还热的?”寻壑奇怪。
“你的烧鸡。绕我去天香阁买的。”说时,沈越握着寻壑脚踝放到腰后,又道,“你腿脚不能受冻,缠紧我了。”
为保寻壑坐稳,沈越不加鞭策,驱马漫步雨中。银狮行走平稳,寻壑双手双腿缠绕在沈越身上,心肺与之紧贴,裆处顶在沈越小腹,随马匹走动而难免摩擦,渐渐生了反应。
“爷,你真的会吃我的醋?”纵然冷雨扑面,寻壑却两颊发热,一如春风桃李。
“嗯。不然呢?哎,我在上下都没问题,唯一一点,你不可以找别人。”沈越强自镇定,奈何心跳都被寻壑听了过去。寻壑蓦然想起这数月间,沈越多次赶鸭子上架,逼自己‘上位’。期间,沈越没有哪回不是汗如雨下,但却犟着不喊一声疼。快活与否,寻壑并无深感,只记得每回事后,床单上斑驳刺目的点点红梅。
原来是为这个。
寻壑释然一笑,斜睨过去,恰见自家男人发红的耳垂,寻壑不做他想,径自含进嘴里,细细舔舐,惹得沈越通身激灵,差点摔下马去。
铁骑突出刀枪鸣,斗篷下的两具身躯双双滚烫,寻壑抽丝剥茧,径直坐了下去。
天公作美,雨势渐收。好马通人性,在一株大树下适时驻足。沈越粗喘着抱下寻壑,解开斗篷往青草地上铺开,二人便在天地间滚作一处。
第114章 花影莫孤人间月⑦
事后,给寻壑穿衣时,沈越却发现裤子没了。寻壑老神在在,打着哈欠道:“刚刚一时激动,应该是丢在路上了。”
“???!!!”沈越站起身,拿斗篷裹好赤腿的这人,语气甚是无奈,“你等着,我去给你把裤子找回来。”
寻壑一把拉住沈越:“没了就没了,反正都是躲在你斗篷里,穿不穿有什么区别。”
沈越气急叉腰:“!!!那回到家你怎么走路!”
“哎呀,这个好办。爷抱着我回房不就好了嘛。”说着揪起沈越衣角,撒娇道,“别找了嘛,咱们快回家吧,我都饿了~”
这崽子近来是越发放肆了,沈越咬咬牙才应道:“得,听你的。”
下马时,沈越赫然发现,纵使寻壑穿了裤子,眼下自己也必须将他抱回房里去——寻壑竟在马上睡着了。
别人巴不得伴侣乖巧省事,唯有沈越对寻壑的真实本性翘首已久。尘封的误会悉数揭开,二人之间再无心结,寻壑终于放下小心翼翼的伪装,露个狐狸尾巴,不时迷糊一把,叫沈越跳脚,但更多的是欣慰。别砍寻壑人前鞠躬尽瘁,但凡沈越在侧,寻壑便原形毕露——随时可以以天为盖地为庐,睡死过去。
将寻壑抱回房内安置妥当,沈越回到厨房,下锅蒸米。受私刑那会儿,寻壑齿牙脱落数颗,导致今后咀嚼吃力,是故沈越总是多加些水,将米饭蒸得软烂。烧鸡也是,沈越将鸡肉悉数剔下撕成小片儿,之后处理其他食材。
“爷?”
沈越回头,却见寻壑已然着装整齐,揉着睡眼站在门口,遂问::“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好香,香醒了。”寻壑嘴上说着‘香’,却不正色瞧一眼食物,而是上前,自身后环抱住沈越,脑袋埋进男人颈侧,迷糊道,“你继续做饭,别管我,我就是想抱抱你。”
沈越长臂一展,将食材七七八八勾到附近,这样便省去行走的颠簸,好叫寻壑安心打盹。虽然事前约法三章,但沈越知道,三国会展不是轻松伙计,主事者不可能安逸,是故,只要不是脱身不得,沈越尽量每两日回一趟江宁,陪陪寻壑,让从来都自认一文不值的寻壑明白,世上有一人视他为珍宝。
沈越也清楚,这不过是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自己视寻壑为至爱,可寻壑的心思,任谁都瞧得出来,放在公务上的远比放在沈越身上的多。要说沈越完全不在意,那绝不可能。
但沈越已不是斤斤计较的年轻人,没必要和寻壑计较得清楚,他不指望寻壑用情至深,只要自己还是寻壑的情之所钟,那么,一切都有包容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