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偷偷给儿子弄了半碗鸡汤泡饭,正要唤醒儿子,这才发现儿子再也醒不来了。
……
“尹珍”死了,乐时齐的脑袋里还嵌着龙女挖出来的颅骨,并未彻底脱出虚境。
看着小号乐时齐在虚境中笨拙受捉弄的众人早就笑不出来了,这会儿看见“乐时齐”被活生生打死,所有人都沉默难言。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谁也不敢公然说一句父亲挞子有罪。
然而,所有人心里都很明白,尹书生责罚儿子并不是为了教导,那就是纯粹的发泄和虐待。
尹书生是个极其“体面”的人,吕氏惊慌失措哭儿子的时候,尹书生生生打断了吕氏的哭声,发觉儿子已经断气之后,他在门前慌乱地转了两圈,吩咐吕氏找来麻袋,把儿子装了进去。
等到半夜,夜深人静之时,尹书生提着锄头出门,就在谢真人碑前的软地上挖坑。
挖了两个时辰,把泥土运回家中,再用木板覆薄土,把坑封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尹书生出门继续挖坑。一直挖到五尺之下,他才回家把死了一天的儿子拖进坑里,再把昨天运回家的泥土拖回来,死死填埋。
期间有邻家吃了花酒回来,撞见了尹书生,尹书生不慌不忙地对邻居撒谎:“路上浮尘多,趁着大伙儿都还在睡觉,我来洒些水。”
那邻居喝得稀里糊涂,搂着尹书生不迭夸赞:“怪道文曲星下凡呢,好大圣性,真好人。”
全然不知这位真好人刚刚把亲自打死的儿子埋进了深坑里。
※
看到这里,秦掌柜叹息一声,说:“尹书生原有个儿子,十六岁那年突然失踪,一直没找着。”
他背后的伙计则带了些埋怨地说:“吕氏阿孃哭得眼睛都半瞎了,街坊们都可怜他俩中年丧子,平日里对他家都是多番关照。哪晓得尹书生看着体体面面一个人,关上门竟是这样刻薄。”
龙女凑近乐时齐跟前,手指在他额前轻轻一推,把刚刚挖出来的颅骨取了出来。
玉璧上的虚境倏地消失,乐时齐也喘息着睁开眼,彻底苏醒过来。
看着乐时齐阴着脸站起来,在场所有围观过尹家故事的人都有些尴尬。
虽说刚才看过的主角叫“尹珍”,可里边确确实实就是胖墩墩的小号乐时齐在演,熟悉乐时齐的人更是从中发现了不少独属于乐时齐的小癖好与生活习惯。眼看着堂堂武兴太守变成贫门弱子,被变态刻薄的尹书生虐待了几个月,最后直接打死了账,这……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有志一同地对此保持了缄默。
不能说。
谁说谁尴尬。
乐时齐看着龙女手里捧着的那个光秃秃的颅骨,想起自己在“梦中”遭受的种种羞辱毒打,对这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尹珍”产生了极大的同情。
“这是被扁担打破留下的痕迹?”乐时齐指尖落在颅骨裂开的细缝上。
龙女点点头,转动颅骨露出后边的另一条裂缝:“这里也是。”
乐时齐的目光转向伏传,伏传收了尹珍的其余尸骨,这会儿都抱在裹尸布里。都知道乐时齐经历了噩梦般的几个月,伏传也觉得龙女这事做得太过唐突,对乐时齐隐怀两分歉疚,既然乐时齐想看,伏传便把裹尸布打开,把卢真的遗骨整理成人形,将折断过的骨头给乐时齐看。
“这是早几年断开又养好的。”
“这是骨裂的痕迹。”
“这根骨头断过两次……”
乐时齐出身殷实,父母慈爱,师长宽和,官场也混得比较顺利,平生最讨厌不贤不肖之徒。
在此之前,乐时齐就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最坚实的信奉者。在他想来,若非子媳太过不贤不肖,父母师长哪里会家法责备?天底下又哪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呢?纵然父母师长偶尔训责得过了,那也不是有心的,子媳要多体谅才是。总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涉及家庭伦常的案子发落到乐时齐的手里,罪在父母都要减十分,罪在子媳则重十分。
看了尹珍伤痕累累的白骨,乐时齐沉默片刻,缓缓评价:“苛烈如此。”
原来,这天下真有不是的父母。
第349章
寒江剑派很少用鬼神之说惊骇世人,门下弟子行走江湖时也多半使用武力,少行玄门法术。
龙女做事大大咧咧不管不顾,当众掘尸就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又在太守府和龙鳞卫衙门诸人面前上演了一场玄而又玄的“回溯虚境”之术,闹得伏传很是头疼,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哪晓得现场围观的这群人却适应良好。
——龙鳞卫帮着地方守令审查命案已经有好些年了,各衙门都习惯了招魂问灵之事。
无非是以前要扶乩撒米搞得高深莫测,从鬼差口中得来的消息还要龙鳞卫翻译一遍,今天这一场就直观明白得多,大家直接睁眼看个究竟,起因、经过、动机、下场,一清二楚。那不比扶乩问卦来得灵验清楚啊?简直太高级了!
乐时齐把尹珍的颅骨放回裹尸布,与他剩下的尸骨放在一起,询问龙女:“姑娘,这一具尸骨有何特异之处?”
龙女回头去看伏传,似乎在询问这事能不能说。
伏传点头。
“这地方有一股磨气,又有一件灵物埋在地下,尸身下葬之时,磨气与灵物磋磨有时,正在生魂成灵的要害关头。”龙女指了指裹尸布里的尹珍,“他被打死之后,心怀不甘,念头或许是与磨气相合——”
伏传补充道:“二十三年前,在武兴城布置炼魔窟的是不老、不安两头大魔。”
薛选想起尹珍身前所受苦楚,慨叹道:“早夭自是不老,终日惶惶,也即不安。对上了。”
“磨气、灵物、怨念,三者相合,就成了那臭不可闻的东西。”龙女解释说。
郭迎想起自己被切成碎尸摆在床上的父母,突然大声哭道:“他死有怨,不去祸害打死他的父亲,却为何要来祸害家父家母?家父从未苛待子女,自幼对我兄弟姊妹五人慈心抚育,家母更是含辛茹苦操持家务教养长幼,何当此报!”
没人想到现场还有一位苦主,几个伙计就在郭迎身边,连忙去安慰他。
乐时齐也回头询问道:“你是何人?父母为谁人祸害?从头细说。”
郭迎跪在他面前一边抹泪一边诉说下情,把家中情况一一说了一遍。
以郭迎的供述,他的弟弟郭冶以邪术弑父弑母,这就是十恶不赦的凌迟之罪,至于他蛊惑侄儿谋害兄长一事,在弑杀父母的案子前根本不足一提。乐时齐即刻吩咐差房去捉拿郭冶。
郭迎又指着狄祖兴告状:“太守大人,小人二弟此前都在侠少盟往来消遣。与小人一起受了邪术在石灰池做工的匠人们,也亲口承认家中犯事之人与侠少盟多有牵扯——此事伏老爷可以作证,太守大人也可传讯与小人同在石灰池做工的苦主,一问便知。”
这番话瞬间就把伏传和狄祖兴一起裹挟了进来。
郭迎不必知道侠少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只要把所知的一切告诉武兴太守就行了。能不能查出来,查出来是什么结果,那都是太守老爷该操心的事。
乐时齐的目光先落在了伏传身上,伏传解释说:“我在石灰池遇见了八个正在做工的匠人,都中了邪术,初略盘问过来历,都说是被家中小辈用剑指住念了咒文,此后就浑浑噩噩去石灰池上差。适才跟随我来客栈的还有两位大哥,也确实承认家中小辈与侠少盟有往来。”
此言一出,不等狄祖兴说话,外围正在封路维持秩序的侠少盟弟子瞬间回撤,要护住狄祖兴。
正在收殓尸骨的龙鳞卫士兵也警惕地列队摆阵,马上就是两边剑拔弩张的局面。
狄祖兴举手阻止身边人的动作,说:“都退下去。”
“盟主!”
“退下!”狄祖兴提高声音,“清者自清。若侠少盟与此案无涉,乐太守、张校尉、薛护法都在此,总不会使我蒙冤。寒山伏师叔也在武兴,你们担心什么?若侠少盟与此有关——在我眼皮底下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我身为盟主就有失察失管之责,死也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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