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是鬼道魔类搅扰了小师弟的心神,还好刚才吵那一架都不是小师弟的本意。
想到这里,谢青鹤把存着的一枚玉符塞进伏传怀里,兀自不放心,又取了一条金链将玉符串上,直接挂在伏传的脖子上,叮嘱道:“千万带好。”
“换洗时把玉符塞进空间了。”伏传有些后怕地解释了一句。
“我看看。”谢青鹤将他被赤焰烧过的右手摊开,白生生的皮肉毫发无损,那一团魂魄却烧得萎缩一处。寻常人只怕早就疼得甩开玉符了,伏传却死死握着,也不喊疼。
谢青鹤将手心与他贴着缓缓抹过,说:“如今无力为你疗伤,只能镇住疼痛。”
伏传抵住了他的手。
“小师弟?”谢青鹤不解。
伏传将仍旧剧痛的手抽了回来,声音沉闷:“大师兄累了吧?稍歇片刻,养足精神,再做处置不迟。”他起身扶住谢青鹤,本想扶谢青鹤躺下,见卧榻上乱糟糟的,被褥几天没收拾,又问,“大师兄,里边寝室收拾好了,要么进去休息?”
“替你镇痛也不花费多少精力。”谢青鹤拉住他的手,“你的手伤成这样,我如何休息?”
伏传低头想了想,把手递给他。
与谢青鹤嘴硬的说法不同,为了替伏传萎缩成一团的右拳魂魄镇痛,谢青鹤花费的精力不少。
他原本就是才坐关醒来,心猿意马走了肾气,又被突然翻脸和他干架的伏传吓了一跳,这会儿花了不少力气替伏传镇痛,难免精力不济。何况,生生坐关两日,身上筋骨也未舒展,撑不住了。
“不挪了,就在这里小睡片刻。我原本是要和你说两个空间的事。醒来再说吧。”
伏传扶着谢青鹤躺下,替他掖好被子,点点头:“是。大师兄晚安。”
谢青鹤很快沉沉睡去。
伏传将屋内唯一的一盏灯挪到茶几上,从空间里掏出笔墨纸砚,铺纸研墨,悬腕下笔。
次日。
日上三竿时,“小睡片刻”的谢青鹤才从酣梦中醒来。
他很多年不做梦了,这一夜身沉体乏,群魔趁势造反,试图攻伐他的灵台,他在梦中不知经历了多少魔类的生平幻境,睡得并不安稳。所幸一觉醒来,群魔造反未成,身体倒恢复了不少。
谢青鹤坐起身来,调息片刻,深深吐出一口气:“睡觉养人。”
伏传从外边走进来,问道:“大师兄早安。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
“随意些吃点吧。少油少盐。”谢青鹤说。
他的身体比昨晚有了进步,昨天只能吃白水煮面条,今天就可以随便进食荤素不忌。正说着话,谢青鹤冷不丁发现伏传换了一身素衣,虽说小师弟穿白衫好看,但是,今日素得不大寻常。
“昨夜把你簪子拆了。”谢青鹤在榻上摸了一会儿,找到伏传的玉簪,“来。师哥给你梳头。”
伏传接过那根簪子,随意插在头上,说:“大师兄就好好养伤,少操些心吧。”
“伏传。”谢青鹤不那么好糊弄。
“我先服侍大师兄洗漱吃饭,这事不着急的。”伏传弯腰哄道,隐带一丝哀求。
谢青鹤确实肚子很饿。而且,刚睡醒没有漱口,他也不怎么想说话。
伏传去灶房蒸上菜,兑好热水出来服侍谢青鹤洗漱,收拾完毕饭菜也差不多好了,稀饭蛋羹搭着蒸饼,都是少油少盐好克化的吃食。谢青鹤一连吃了两碗稀饭,觉得昨日新生的脏腑渐渐活了过来。
饭毕不久,谢青鹤终于上了趟厕所,伏传全程跟着照顾。
“大师兄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先把请辞掌门弟子的罪己书给大师兄过目。”伏传扶着谢青鹤坐下之后,摘下了头上的玉簪,屈膝跪下,将昨夜写好的文书交给谢青鹤。
谢青鹤见他穿着素衣、不戴冠簪,就知道他要请罪,只是没想到他会请辞掌门弟子之位。
“不至于此。”谢青鹤不肯接,“我不准。”
伏传低头道:“大师兄,我知道堕魔的道理。若非心中有隙,岂会为魔所惑?寒江剑派不能有一位险些堕魔的掌门弟子。想必师父也会认同我的处置。”
“你不必拿师父来压我。如今寒江剑派的掌门是我,你是否去位,我说了算。”谢青鹤一把抓过他双手呈上的罪己书,啪地一掌拍了个稀碎,“昨夜疯得不够,今天还要与我吵么?!”
伏传被这句话训得哽咽:“弟子不敢。”
谢青鹤便知道话说得重了,昨夜的事,小师弟也很伤心,实在不该借此训他。只是请辞掌门弟子之位,这事实在太过荒唐。谢青鹤也是真的生气了。
不等谢青鹤缓下容色哄伏传几句,伏传已经继续说道:“昨夜冲撞大师兄,弟子虽受邪祟所惑,其实心里一直很明白。可见弟子并非被魔类夺去了心志。”
说到这里,伏传顿了顿,根本不敢抬头看谢青鹤的眼睛:“大师兄,我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是因为我心中本就有那样的想法。那念头就是我自己的。只是寻常被敬服、仰慕镇压着,不敢也不舍得说出来。我……实在很羞愧。”
“大师兄一直以赤诚待我,我却因一句话说得不合心意,便对大师兄心生怨望,肆意顶撞。”
“堕魔之事,大师兄比我知晓更多。明知道昨夜我说的都是心中见不得光的刻毒戾恨,却大度宽仁不提一个字。我谢大师兄宽宥忍让,却不敢真的装作一无所知。”
“我这样小气刻毒,是不足以匹配大师兄。”
以伏传的修为,短短几句话竟然说得自己气息散乱,不得不噤声调息,才能继续说下去。
“可我实在、实在舍不得大师兄。觍颜求大师兄宽恕一回,以后必定心口合一,绝不敢在心中悖逆。”他说着爬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谢青鹤,哀求道,“大师兄,你千万不要为了我昨天说的话伤心。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也绝不会误解你对我的好,是我不好,我不够好,我配不起你。”
谢青鹤被他眼巴巴地望着,心头隐有热潮涌动。
他俩对入魔之事都很了解。所谓堕魔,就是将心中执念无限放大,偏执到不问理智是非,只专注在心中所执的念头上。这种执念不是凭空所生,是人心目中本就存在的念望。
如果伏传是被“魔尊”强行夺去了皮囊,那他就会彻底失去意识。
但,伏传记得很清楚,他在和谢青鹤吵架的时候,那焦恼无法控制的分裂感。一边是感情和理智要求他不要和谢青鹤吵架,一边是愤怒和委屈促使他每一句话都狠狠踩在谢青鹤的痛处。
那代表着,他当时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的。
负面的情感可能很微小,因魔惑才变得无穷大。但是,再微小的负面情绪,它也是真实的。
伏传正是害怕这点“真实”伤害到谢青鹤,才会竭尽全力解释并请求宽恕。谢青鹤原本也没有怪罪他,连提都不曾提过这件事,所以,伏传请求的宽恕并非不受责罚,而是求大师兄别伤心。
“你或许是有一些误解。”谢青鹤擦去伏传眼角的泪水,“人心皆有隙,谁也不能幸免。”
“除了尚不知事的条条赤子,人有喜怒哀乐,得失在意,心中就必定会有罅隙。师哥从前送你一枚阴阳鱼,还挂在枪上么?”谢青鹤问。
伏传乖乖地把慕鹤枪取了出来,那枚谢青鹤所赠的阴阳鱼果然就挂在枪头。
“老阴有少阳,老阳有少阴。世间事,皆不得免。”
“昨夜师哥说话不曾细细斟酌,仓促说错了一句,是不该说你‘耿耿于怀’。你知道师哥是好意,师哥也确实没有恶意,但,是师哥说错了,倒像是怪罪你心思小意、无事生非。”
“你听了心中生气,不是你的错,这是人之常情。”
“若没有魔念作祟,这么一点点的生气,会让你与我吵嘴么?”谢青鹤问。
伏传不住摇头:“大师兄,我不敢。莫说大师兄正在养伤,平时我也不敢惹大师兄生气。”他紧紧地抱住谢青鹤,似乎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心爱,“大师兄,我只怕你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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