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堆被拐来的妇人里多有懂事的,见此情形,不禁失声道:“夫人,不,庾小姐,你也是被他用邪术哄骗来的?!”
庾小姐被说中了痛处,双眼通红生生含住了泪水,脆生生地说:“是。我也是被他拐来的。”
她走到那两个非要自杀的小姑娘跟前,一左一右搂在怀里:“别怕。你们若是不敢回家,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只当是多了两个妹子,有我一口吃的,总不会叫你们受委屈。”
那两个小姑娘果然就不坚持要自杀了,各自跪下给庾小姐磕头,又抱在一起哭。
庾小姐摸摸她俩的头,说:“你们都好好的。我已派人去给父亲送信,三两日就有人来接。离开之前,我倒有一件好事,非做不可。”
几个女子都问她要做什么,庾小姐咬牙不语,匆匆忙忙叫丫鬟扶着出去了。
伏传干脆就缀在她身后,发现她挺着大肚子,走路一摇一摆,却很着急地在家中各处搜寻。但凡遇到寻死觅活的女子,她就要上前宽慰几句,没去处的她都承诺收留,离家远的她还送盘缠。
各处走了一遍之后,她问丫鬟:“那恶人究竟在何处?!”
丫鬟也是双眼泛红,不住地摇头:“小姐,奴婢也不知道。”
“必杀此獠!”庾小姐咬牙往花园走去。
花园位在高家大宅的后边,前楼蓄奴,中堂住着主家。庾小姐匆匆忙忙到前楼安抚被拐来的女子,转了一圈,想要去后边的花园,就得再次路过中间的正堂。
庾小姐带着丫鬟路过时,恰好遇见高母被几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摔了出来。
丫鬟哎呀一声,被摔得奄奄一息的高母就似见了救星,扯着嗓子喊道:“媳妇,媳妇,快来救娘!这几个贱奴失心疯啦!他们竟敢打娘啊!”
丫鬟没好气地骂道:“救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妖婆,叫怀了身子的媳妇罚跪,哭着求饶都不肯罢休,若不是杀人犯法,我现在就拿菜刀砍死你!”她扬了扬手,居然真拿了把菜刀。
庾小姐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挺着肚子,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反倒是那几个打红了眼的受害男子听说“杀人犯法”,渐渐从愤怒中清醒了过来。有人拎起高母来来回回抽了几个耳光,有人往她脸上吐了几口唾沫,摘掉她头上的金银饰物,也有人愤怒地数落她过往苛待奴仆的罪过……到底留了她一条性命,各自散去。
高母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啊,他们造反了啊!快报官去啊!”
伏传跟着庾小姐回到花园。
他离开时,高生才刚刚苏醒,此后发生了什么事,伏传也不知情。
只见谢青鹤坐在池塘的筑石栏杆上,背后池塘里的高生飘着一动不动,已经淹死多时。
庾小姐看了谢青鹤一眼,左顾右盼,从角落里找到打捞浮叶的竹竿,自己动手试图把高生戳到岸边。她挺着肚子动作艰难,随着她的几个丫鬟赶忙上前帮忙,几个女子七手八脚地把高生从池塘里捞了出来。
谢青鹤不得不给她们让了位置。
哪晓得高生半个身子刚刚上岸,庾小姐就接过了丫鬟手里的菜刀,照着高生的脸一顿砍。
丫鬟惊呼:“小姐!”
谢青鹤正以为她要阻止如此血腥的场面,哪晓得那忠心耿耿的丫鬟说:“小姐长这么大几时拿过刀啊,仔细磨破了手!砍两下出出气也罢了,奴婢代劳!”
谢青鹤:“……”
庾小姐真就把菜刀给了丫鬟,丫鬟也真就帮着继续噗噗地砍,她则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有婢女就近取水给庾小姐擦去了手上的鲜血,她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鬓发,整理好衣衫,上前对谢青鹤行礼:“妾庾氏拜见君子。敢问可是贵人施救,使妾脱离迷障,重回自由?”
谢青鹤微微点头,说:“举手之劳,不敢贪功。也是我来得迟了。”
庾小姐再次屈膝施礼:“贵人不过举手之劳,于妾便是下半生清醒自在。本该大礼拜谢,而今身沉体重难以全礼,委实惭愧。冒昧乞求贵人见赐尊号台甫,妾日后才好请家中父兄登门拜谢。”
“我世外人,不与世俗交往。姑娘不必客气。”谢青鹤对伏传招手,“都办妥了?”
伏传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把刚才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
“除了他——”他指着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高生,“的母亲,还有个跑得太快摔断门牙的笨蛋,家里没人受伤。丁桐他们家的女眷这会儿都回家去了。”
庾小姐的丫鬟哎呀一声,惊奇地问道:“你刚才一直跟着我们吗?说得好像亲见一般!”
伏传摸了摸鼻子。还真就是一直跟着,真就是亲见。
谢青鹤对庾小姐的看法就很不同了。
作为被高生哄骗来的高门千金,她也是受害者,她和高家大宅里所有人在同时清醒过来,旁人都在惊惶愤怒哀叹自己的遭遇、思量未来的对策时,她一个孕七月的妇人,挺着大肚子,第一件事不是自怨自艾、流泪发疯,而是马上扶着丫鬟出来安抚想要寻死的小女孩。
这女子的品格太高贵。浊世中难得一股清流。
“姑娘如今有何打算呢?”谢青鹤主动询问,看着庾小姐的眼神也变得慈爱。
庾小姐却认为他是在和自己商量对策,说道:“贵人不必担心。妾已使人给家父送了信,不瞒您说,当初妾的婚事也是家父力主,妖人已死,家父想必也清醒过来了,他老人家说不得已经在路上——纵然家父一时脱身不得,家兄也会亲自来接。”
“这妖人是妾所杀,与贵人无关。莫说郇城令不敢管妾家的闲事,就算惊动了官府,自有妾来担待,妾若担不起,还有家兄、家父。万请贵人宽心。”庾小姐大包大揽,不住地宽慰谢青鹤。
伏传笑道:“庾小姐,我师兄的意思是,你如今可有什么难处?”
庾小姐才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她见谢青鹤与伏传皆是仙姿高岸,浑不似尘俗中人,想必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衙门官司——脚底抹油,谁又捉得住他俩?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多谢贵人关怀。妾……没什么难处。”
庾小姐回头看着面目全非的高生,喃喃低语:“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似她这样出身品格的淑女,受妖法所挟,成了高生的妻子,高母的儿媳,困在这间原本属于她的大宅之中,忍受着从身到心的双重摧残,哪怕她被妖法蛊惑得对高生死心塌地,心中如何不痛苦?
谢青鹤看了伏传一眼,伏传点点头,掏出一道符剑,递给庾小姐。
“此事本该我等来收尾。你是苦主,又心怀大德收留了那几个走投无路的小姑娘,我这里倒是省了不少事。也不好平白占你的便宜。这件信物你且收好,他日若有难处,带着此符剑到荣昌城东边的寒山镇,随便找人打听,自有妙用。”谢青鹤说。
寒江剑派在世外有偌大名声,官面上和江湖上都知道寒江剑派地位特殊。庾小姐出身官家,对寒江剑派也有耳闻,听说“寒山镇”就睁大了眼睛,问道:“莫不是……您二位是……”
伏传点点头,说:“是。还请不要声张。”
庾小姐紧紧地攥着那枚符剑,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是,是,妾明白。”
既然在庾小姐跟前露了身份,继续待在高家大宅就不合适了。
何况,这里的事都已经处置好,该问的话也都问明白了,也没有继续盘桓的理由。
谢青鹤又问了庾小姐几句,见庾小姐条理清楚、处事明白,身边还有得力的丫鬟仆妇帮扶,完全能够应对高家的乱局,便向庾小姐告辞,与伏传一起离开了高家。
出门之后,二人身形连闪,很容易就摆脱了邻人关注的目光,隐匿住形迹。
走出二里之外,谢青鹤才问道:“云朝呢?”
昨夜云朝就被阿寿拖进了阴阳交界之处,谢青鹤难免把人盯得比较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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