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剑派清心寡欲不近人身,是怕坏了修行。大师兄他有办法解决,那凭什么不能睡呢?
只是睡到了小师弟身上,多少有些欺凌诱拐之嫌。
柳长安也承认大师兄容貌天资皆世间一等,占尽风流,然而,伏传无论从年龄、见识、修为、身份上,对着谢青鹤都是绝对的弱势,他俩睡在了一起,理亏的必然是谢青鹤。
不管柳长安对谢青鹤有多么敬服钦佩,具体到这件事上,他还是觉得大师兄做得不地道。
——天底下好看的小孩子多了去了,怎么就非要祸害自家师弟?
傅豆蔻正在叮嘱安安:“掌门真人法驾当前,你可懂点礼数吧?”
安安乖乖地捂住自己的嘴,做了个封住的姿势。
柳长安与傅豆蔻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傅豆蔻建议说:“要么附近吃顿早饭。”
柳长安比傅豆蔻大不了几岁,二人在苗苗山居时也曾一起玩耍。此后傅豆蔻往玉树峰修行,在外门当差的柳长安还常常下山给傅豆蔻捎带小东西,关系不错。直到柳长安跟着李南风去了龙城,二人才渐渐绝了往来。
傅豆蔻是寒江剑派少有的女修,一向很得男弟子们礼遇。
柳长安习惯地听她安排:“好。”
想找地方吃饭却不那么容易。谢青鹤他们寄居在富商家中,附近自然不会准许贩夫走卒随意来往,连商家都没有,全都是比较体面的住家。想要找地方吃饭,就得往外走几条街。
傅豆蔻带着安安与柳长安走出去没两步,伏传已经追了出来:“傅师姐。”
“拜见伏小师兄。”傅豆蔻上前施礼。
伏传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自上官时宜、谢青鹤以下,所有人都要向他行礼。内门嫡传身份特殊可以称呼他为师弟,其余外门弟子,不管入门早晚,多半都要尊称一声小师兄。
安安已经拜在傅豆蔻门下,本该尊称师叔,她仍是开开心心地喊:“少爷!”
伏传与傅豆蔻回礼之后,忍不住摸摸安安的脑袋:“你也来啦。不在山上好好用功么?”又忍不住看了柳长安一眼,明知故问,“柳师兄这是怎么了?”
有了安安这个耳报神,傅豆蔻大概知道是伏传主动追求谢青鹤,但,柳长安不知道。
对于柳长安这个直到不会拐弯的男人来说,小师弟和大师兄睡在了一起,大师兄当然不会吃亏,那肯定是小师弟当了兔子。正常男人谁肯当兔子呢?
伏传顺着墙翻了出来,还跟傅豆蔻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柳长安都忍不住替他尴尬。
……小师弟不会是在强颜欢笑吧?
柳长安正在打量伏传是否有“不堪受辱”的痕迹,冷不丁被伏传问了一句,心想,我又怎敢去戳小师弟的痛处呢?状若无事地说:“十三娘想去吃早饭。我这不是看看附近哪里有烟火……”
伏传笑道:“就在家里吃吧。昨天杏城令送了我两块糍粑,炸来蘸红糖吃。”
自从他出现之后,安安就自动站在他身边,开心地说:“好啊好啊。”
这让伏传也很开心。往日安安在他身边当丫鬟时很安静乖顺,从来不主动搭茬,只有点名问她的时候才会回答一句。在玉树峰随着傅豆蔻修行日久,性情变得开朗了许多,可见傅豆蔻很宠爱她。
伏传带着人回去之后,请守门的老奴去家里吩咐了茶点早饭。
因谢青鹤就在书房后边梳洗,几人也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略坐了坐。
傅豆蔻早已寒暑不侵,柳长安也血气充盈并不惧冷,唯独安安不住呵气暖手。
伏传正在考虑大师兄是马上就出来了,现在给安安弄个火盆来烤火是不是有点来不及……莲冠道袍很是端庄严肃的傅豆蔻吩咐道:“将手放过来吧。”
安安羞涩一笑,熟练地把手放在师父手里,仰慕地问:“我何时才能像师父一样寒暑不侵?”
“只管用心,花不了几年。”傅豆蔻鼓励。
柳长安默默听着,心中感慨。
寒暑不侵这四个字,听着简单,修炼起来真没那么容易。他在外门修行近三十年,也只修成了气血充盈不惧寒暑的体格,与“寒暑不侵”还是两回事。不惧,是耐得住。不侵,是挨不着。
这其中的差别,类似于“被刺一剑不会死”和“剑根本刺不中”那么天差地远。
这其实就是内门与外门的差别。
听说大师兄在外门普传大折不弯修法,能使外门晋内,柳长安不是不心动。
然而,随李南风在龙城的外门弟子都明白情势。他们是失势之后被放逐下山的。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没有进内门的天资,外门职位有限,不够精锐的弟子就是一年年沦为外围,再外围……
柳长安等人当初跟着李南风远赴龙城,也是想世外不好混了,去世俗玩一玩也很逍遥。
那时候谁又想得到,大师兄会在八年之后,弄出一套无视外门资质的修法呢?
柳长安不想背叛李南风,可他又忍不住会想,三师兄不也要听从大师兄法旨教训么?我与大师兄本就是同门,我也不曾被逐出宗门,效忠掌门真人又有什么错处?……若是掌门真人也要我当兔子,会不会破例开恩传我晋内的修法?……哎呀,不好!这想法真糟糕!
稀里糊涂想了一阵,谢青鹤终于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
伏传与傅豆蔻都在前边,安安与柳长安跟在后边,齐齐上前拜礼:“拜见掌门真人。”
“免礼。”谢青鹤的目光落在伏传身上,“外边冷,进来说话。”
他与傅豆蔻寒暄:“我想你这两日也该到了。是连夜赶来的么?精神不大好。”
傅豆蔻恭敬地答道:“收到大师兄的信就即刻来了。路途遥远,小妹在飞鸢上的造诣略差了一线,来得晚了些。还带了个小拖油瓶。”
谢青鹤看了一眼,发现她的拖油瓶一直跟在伏传身边,不禁失笑。
进屋叙礼落座,伏传要准备奉茶,安安就跟着他去准备。寻常待客也罢了,今天招待的都是门内弟子,伏传在张罗茶水,傅豆蔻都不敢安坐,何况身在外门的柳长安?
“你去吧。”谢青鹤指点柳长安,“叫你小师兄回来。”
这窘境一直到富商家中赶来送早饭的仆妇们到来方才解除,茶水早点摆了一桌,安安还起了个小茶炉炸糍粑,谢青鹤与伏传、傅豆蔻、柳长安则是边吃边聊。
伏传负责把这几日杏城的情况和傅豆蔻重新说了一遍,毕竟书信里能说的东西很有限。
傅豆蔻也尽量去领会谢青鹤的法旨,尝试着问道:“大师兄的意思,是叫我在玄女庙主持,取代‘安仙姑’的位置,负责‘有求必应’?”
“你在杏城‘有求必应’,馥城的百姓怎么办?你能管得了几个城?”谢青鹤反问。
这是谢青鹤对伏传说过的花生地瓜论。不管是伏传还是傅豆蔻,他们都是地瓜,总想着倚靠地瓜解决花生的问题,地瓜不够用。
听伏传把花生橘子地瓜的关系说了一遍,傅豆蔻也很快就明白过来:“我就只要守好玄女庙,让‘花生’安安心心来抱团,不让‘橘子’把落单的花生吃了,若是遇见聪明的‘花生’,就教它一些抱团杀‘橘子’的本事,是这样么?”
伏传点头说:“抱团的花生多了,都懂得联手反杀了,就不必地瓜一个个去行侠仗义了。”
柳长安也听明白谢青鹤想做什么了,心中掀起的巨浪比听见小师弟睡大师兄床上还张狂三丈!
大师兄所筹谋的一切,不就是把顺民全都培养成刁民吗?
圣人以三纲五常驯养天下,铁律就是地瓜比橘子大,橘子比花生大。
现在大师兄要强行干预世俗,让最底层最羸弱的花生学会抱团反杀橘子,那么,橘子难道就不会抱团反杀地瓜吗?这么一层一层抱团反杀上去,动摇的不就是皇权治世的根基?
——但凡皇帝脑子正常,皇室与朝廷就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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