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心怀忧虑的妇人们纷纷应和,各自回家紧闭大门,不再理外边的闲事。
东门街坊一路纠集了近百男子,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直奔仙姑石而去。
城门吏见势不妙,立马叫人去县衙报信。
这批人已经酿出了几分杀气,见河边沿途兜售香烛黄纸的妇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推搡,抢过妇人们手里的香烛篮子,掼在地上砸得七荤八素。若有妇人性烈叫骂,这群动手的男人便不再客气,肆意拳脚相加。
混在一起的男人多了,难免有地痞流氓浑水摸鱼。争执中,这里掐一把肉,那里不着痕迹地抢些银钱。被欺辱的妇人若是敢叫骂反抗,男人们钵大的拳头当头一击,要么当场昏死过去,要么掉下几颗牙齿、碰坏了嘴唇舌尖,蔫蔫儿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河边到处都是飞散的黄纸,踩坏的清香蜡烛,东门街坊的庞大队伍并不停留,浩浩荡荡往前。
在沿途遇到提着香烛去仙姑石祭拜的妇人,这批人也如法炮制。
先是抢夺手里的祭篮,再义正词严教训一番何谓妇道,若是妇人斗胆反抗,难免拉拉扯扯拳打脚踢教训一番。
平门百姓的妇人打了也就是白打了,恰好遇到好人家的千金小姐,带着家丁奴婢来拜仙姑石。
这群人仗着人多势众,居然也不管不顾地围了上去,冲着小姐的轿子怒吼:“哪家的小娘子,忒不守妇道,烧祭野祠淫祀,既触天纲王法又犯闺训妇则,真贱妇也!”
这时候情况已经有些失控了。
刘叟与苏老汉都想约束。然而,大家都是邻居街坊,也不像乡下村里住的都是同姓亲族,没了上下辈分约束,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再有沿途不少地痞流氓钻进来凑热闹,想着法不责众,难得有机会看一看住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姐,打起来说不得还能趁机摸一把……纷纷叫嚣着要教训这个不守妇道的“安氏妖妇信徒”。
很快就打了起来,小姐带来的几个家丁完全招架不住气势汹汹的群众,被打得抱头鼠窜。
几个丫鬟死死护在轿子外边,想要保护自家小姐。却被几个地痞抱腰抱起,直接抱到一边。再有几个流氓趁势掀开了轿帘,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作势要伸手——
苏老汉气得脸红脖子粗,怒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说着就要上前阻拦。
他两个儿子紧紧拦住了他,小儿子劝道:“爹,群情激奋,拳头也不长眼睛。您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仔细伤着!”大儿子跟着劝说:“那姑娘非要来祭拜安氏妖妇,想必平时也不守闺训妇德,活该今日受些教训。”
苏老汉反手一巴掌抽在大儿子脸上,命令道:“怕你爹挨拳头,大孝子倒是上前一步主持公道!你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麻二狗、陈四痦子,他、他们都是地痞流氓!快去救人!你们不去也别拦着我!”
苏大苏二兄弟还是死死抱住苏老汉,不管苏老汉怎么咒骂训斥,不放手也不肯出头。
轿子里扑地飞出一盆烧得火红的银丝炭,一直躲在轿子的颜小姐没办法了,阴着一张脸冲了出来,怒道:“我乃城西颜家四小姐,夫婿是龙鳞卫河西郡衙督军顾苹襄,干你们亲爹的,我老公是四品大官!敢来堵我的轿子,都不想活了吗?!”
这一声怒吼镇住了不少人,颜小姐又转身,从轿子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对准身边一个地痞:“他爹的臭流氓,把我丫鬟放了!再敢动她一下,叫你一箭封喉!”
还真的就把那地痞吓住了,呆呆地松了手。丫鬟趁机挣扎开,奔回颜小姐身边。
颜小姐又把□□对准其他几个,将几个丫鬟全都救了下来。
杏城街面上的地痞流氓也不全都没有见识,这批人常常和杏城纨绔厮混,帮着喝班打杂,消息灵通不说,见识也不差。眼见颜小姐用夫婿的身份和一把□□控住局面,就有比较高级的混混在人群里阴阳怪气地说:“颜小姐,听说顾督军前些日子才与你家退了婚,要另娶高门闺秀?您今日来拜仙姑石,不会就是想请安仙姑帮您看看姻缘的吧?——还是想让安仙姑谋杀刚退婚的未婚夫啊?”
颜小姐脸色不变,她身边几个丫鬟就很生气了,气鼓鼓地双眼发红,在人群中搜索。
“颜小姐手持的小弩是军中所有吧?您若是卫督军夫人,携带军械防身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您这都和顾督军退了亲事,就没有把军械一并退回去?寻常人家私藏军械是什么罪过啊?查实了怕不是缴些罚银的罪过,指不定您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还得去堂上过一遍呢?”阴阳怪气继续在人群里喊。
颜小姐握着□□的指尖微微发颤。
人群里已经发出哄堂大笑,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劝”她赶紧去衙门自首。
无论如何,能当众羞辱一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就是底层百姓人生中难得的刺激经历。
就在此时。
从仙姑石那一方奔出来十多名身穿同样浅灰色棉袍的背剑侠士,城门那一方则有二十余骑玄衣轻甲的士兵飒沓而至,把这近百人的街坊青壮地痞流氓一前一后堵在了当场。
杏城百姓先认出了仙姑石那边过来的灰袍侠士,纷纷招呼:“是剑湖庄的凌大爷。”
剑湖庄就是杏城附近的古修门派,修法早就遗落得差不多了,现在主要吃江湖饭,因门派安家在杏城附近,许多弟子都从杏城招募,与杏城百姓关系非常紧密。
凌苍原是剑湖庄本代大弟子,常在江湖上行走,许多杏城百姓都见过他。
他距离比较近,先走到颜小姐身边,施礼问候:“小姐安好?”
颜小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管这叫安好?
凌苍原脾气好不以为忤,他身边的师弟简灏就忍不住了:“你等愚夫愚妇若不迷信邪祟,我们也不必连夜赶来杏城收拾残局。听见这边打架,我师兄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还不乐意了?”
凌苍原拦了简灏一下,回头瞪他:“你少说两句。”
正在此时,对面城门方向过来的玄衣轻甲骑士也已经靠拢,这批骑士都戴着半遮面孔的深盔,只露出双眼与口鼻,盯着聚拢一处的街坊青壮,眼神极为不善。他们并未绕行,直接列队从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背后一个戴着白羽盔的骑士身披大氅,策马小跑而至。
颜小姐看着这人的身影体格,竟然将□□对准了他,啪地射出一箭。
凌苍原急忙抽剑欲挡。
□□发箭的速度太快,凌苍原晚了一步,箭已经飞了出去。
令人错愕的是,马上那人将手一展,居然就把小箭接在了手里,忽地翻下马背,大步流星走近颜小姐身边。颜小姐匆忙中还要取箭上弦,那人就将手里的小箭塞进了□□劲弦之上,熟练地帮着拉开,抠紧,拉着颜小姐粉白的小手,将箭尖对准自己的胸膛:“尊尊,射这里。”
颜小姐狠狠一拳垂在他硬邦邦的头盔上,哭骂道:“你穿着甲,射不透!你总以为我很蠢!”
这人将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浓艳深邃的俊容,笑道:“在下岂敢?姑娘是杏城最聪敏擅谋的小娘子,在下正是仰慕姑娘才华机智,方才万金求聘。适才好像听说谁在喊‘我老公是四品大官’……这个四品大官,说的不会就是在下区区不才我顾某人吧?”
气得颜小姐举起□□,对准他的脸瞄了半天,砰地射出一箭。
顾苹襄侧身躲了过去,吓出一身冷汗:“颜尊尊!你真要射死我?!”
颜小姐提起裙摆就踹他,踹了一下,再踹一下,哭道:“你要与我退婚,还看着这群暴徒欺负我,你早些为何不来?我被人堵在轿子里,差点被人欺负,我端烤火的盆子砸流氓地痞,把手都烧坏了,烫出这么大一个泡……你这样没用的男人,死了也就死了,我难道很稀罕?!”
顾苹襄面露惭愧之色:“是我来晚了。”又牵起颜小姐的手,想要检查她手上的大泡。
哪晓得颜小姐两只手都是白生生的,纤细又粉嫩,除了有点炭灰,半点都没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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