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越过徐徐落地的沈慕玄,看到了后面紧追出来的徐容,怀疑蔓延,怒火在眼底燃烧:“渡劫初期……难不成你和他……”
“把你脑子里的腌?H玩意儿都给我倒干净了!”
冰凉的剑锋指在脖颈,封江城动了动喉结,在真真切切杀意的威胁下,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沈慕玄单手握剑,俯视着地上身受重伤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看他。
无力的、慌乱的、没有一点剑修该有的样子的。
原来这个人,这个记忆中永远高傲睥睨的执剑长老,也是会恐惧的吗?
“慕玄……”封江城颤声叫着他的名字,奇异地与六百年前那一声重合。
‘……忘掉你的名字,忘掉你的过去。从这一刻开始,你叫做沈慕玄。’
沙哑却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不断重复:“慕玄,沈慕玄。孩子,跟着我重复,沈、慕、玄。”
风声忽起,又有一个熟悉的男声,一双手从女人怀里接过了他:‘这孩子是叫沈慕玄么?跟你姓啊……哈哈,慕玄?’
白的、红的、青的……
周围的一切颜色在他眼中化作模糊的色块,斑斓融在一起变换交织,色彩时而绚烂时而沉凝,他在这样奇诡的世界里缓慢向前走,直到色彩凝聚成画面,时间流动。
“沈…慕…玄。”
懵懂无知的孩子紧紧抓着母亲的肩膀,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年幼的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远去了。
“我本该按照您的安排忘掉过往。可是母亲,是他们逼着我想起一切啊。”
第108章 殷琅往事(一)
寒风呼啸, 大雪纷飞。
殿里燃着珍贵的鲛人膏,幽幽的香气像是大海最深处的巨贝偶尔梦醒时带出的吐息,神秘而幽静。
然而在这样空旷的宫殿, 这样寒冷的夜晚,弥漫在宫殿中的这股香气仿佛也带上了几分令人坐卧不安的意味。
“娘……”
此刻本该入睡的小主人揉着眼睛从自己的卧房走出来,一只手按在门上, 担忧地看着在床前来回踱步的女人:“爹还没有办完事回家吗?”
听到儿子的声音,窗前的女人回过头来, 她看上去实在很疲惫, 但仍旧第一时间扬起笑容向儿子走过来。
殿内温暖的气息与她身上寒意相撞, 让她纤瘦的身躯一抖, 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运转灵力护体, 就这样在窗前徘徊足足两个时辰。
她连忙运转灵力驱散体表的寒意,这才敢让不再冰凉的双手贴在儿子脸庞上。
“怎么不睡了?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爹在忙,忙完事情就回家陪我们阿琅了。”
她强打精神揉了揉儿子肉嘟嘟的双颊,取笑道:“阿琅不是总自诩大孩子了吗,怎么没有爹陪着就害怕的睡不着啦?”
“……才没有。”
年幼的殷琅眼巴巴地盯着母亲看了半天,才失望地移开眼神, 小声地问:“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你不要总是说假话,我知道那些‘爹深夜才回来, 在床边陪了我一会就走了’都是你哄我的。我在床边留下的魔气完全没被触动过,根本没有人回来过。”
沈清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或许她从没想过,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这样清晰缜密的思维。
沈清欢沉默了很久,才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把他往卧房的方向推:“回去睡觉吧, 阿琅,别想这么多。我向你保证,等你明天醒来,你爹就回来了。”
殷琅短短的十根手指紧紧抓着门框,抗拒之意显而易见。
他一直都知道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体内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别人只需要学习一种运行轨迹,他需要记忆两种。
在修炼上,不论做什么,要达到同样的进度,他花费的精力都必须是旁人的二倍。别的孩子呼朋引伴,他在修炼;别的孩子美梦酣眠,他还在修炼。
但他却必须时刻隐藏其中的一种,不能暴露他和别人的不同。
殷琅不是没觉得委屈过,但爹陪着,娘哄着,那点小委屈也就很快烟消云散了。
但从某天开始,家里很少再见到爹爹的身影,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次回来都是一副掩饰不住的疲惫,衣服上甚至还会有没洗净的血腥味。
那个味道……不像厨房里时不时会出现的鸡血鱼血,很陌生,却无端叫他心里发慌。
从傍晚才回,到深夜才回,如今索性整日不着家。
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琅,听话!”
沈清欢加重了声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
殷琅抓在门框上手指放松了抵抗,被沈清欢轻柔地拿开,将人哄进了被子里,在娘轻柔的歌声中缓缓入睡。
“轰隆——!”
“……醒醒!阿琅快醒醒!不要睡了!”
身上并不厚重的温暖忽然消失,冰凉的双手拍在脸颊上,呼啸寒风混着雨丝打在身上,他哆嗦着在美梦中醒来,如坠冰窟。
“……娘。”
他在风雨中迷蒙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被娘抱在怀里,身旁的景物化作拉长的线条飞速倒退,他们在大雨中狂奔,不知要往何方去。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额头,滑到鼻梁时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热度,冰凉刺骨。
殷琅抬头,看到娘唇角不断溢出的鲜红液体,忽然极轻极轻的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试图把那刺目的红色擦干净,却直到满手都是他曾经最心慌的气息,那红色依然无穷无尽,像是在嘲讽他徒劳无功的努力。
娘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是冰凉的、苍白的,没有一点点属于活人的温度与颜色。
殷琅打了个哆嗦。
“阿琅,你听娘说——”
“殷夫人,殷少尊。”
沈清欢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霍然抬头,狭窄的山道上,黑衣持刀的人向她微笑。
“夫人真的很能跑,也很聪明,远远超出了在下对化神期修士的预料,在下足足追出了近百里地,才终于在此处堵到了夫人。这难道就是凡人所说的‘母性的力量’?”
明明只有一个人,沈清欢眼中的绝望却像是看到千军万马:“竟然是你……”
“是我呀。”
黑衣人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夫人与尊者不愧是夫妻呢,见到我时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殷琅感觉到母亲的胸膛在剧烈起伏,抱着他的手臂轻微颤抖。
闪着寒光的刀锋缓慢扬起:“夫人看起来好像很悲伤啊?是太过思念尊者了吗?没关系,我下手很快的,您与少尊很快就能下去与尊者一家团圆了。”
“我不信。”沈清欢忽然停止了颤抖,情绪飞快地平静了下来。靠里被挡住的那只手却用力掐了一下殷琅的胳膊。
她微微扬起下巴,对着那个男人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信。你也不过是我丈夫麾下的一员罢了,就算是临场背叛,以你那分神期的微末修为,也配说取了殷九玄的性命?说大话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黑衣人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了。
失去了笑容,他眉眼都显得阴郁不少:“你不信?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来骗你!”
他的情绪骤然变得很激动,手臂挥舞:“谁说只有更强的老虎才能杀死老虎?只要方法得当,一只狼也能咬死老虎!”
“你以为殷九玄真的像明面上那样得人心吗?别的不说,这次与我里应外合,一同出力杀死殷九玄的人……”他的笑容在这句话中又慢慢回来了,说到最后还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反问,“夫人,不如你来猜猜,这个人是谁?给你个提示,是和你关系很好的那种哦~”
殷琅感觉到娘又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但当他仰起头去看娘的时候,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