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意寻了个人流密集的茶楼歇脚,坐下不过一时三刻,一楼大门处慢悠悠走进来一个布衣说书人,往专门布置的堂上一座,惊堂木一拍,就开了场。
笑笑闹闹说了些提聚气氛的短故事,说书人话音一转,抬起惊堂木拍出清脆重响,“上回说到,那琦兰仙子一腔痴情终于感动了天玑道君,在掌门大怒之下派人要将逃亡的琦兰仙子追捕回宗,关押进狂雷极狱时,天玑道君终是于心不忍挺身而出,将一切罪责揽于己身,自愿替琦兰仙子承担责罚。八十一道雷劫生生受完,琦兰仙子扑将上去,已然哭成了个泪人,颤声唤道:‘沈郎……’”
徐容:“…………”
上次北禹城被赵和靖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龟缩在仙宗据点错过了这一场好戏,头一回被这等艳情话本污染的主角一时竟然懵住了,紧跟着滔天怒火席卷而来。
竟敢这般编排他师尊!
花琦兰那种恶毒到没有底线的女人,名字和师尊出现在同一处都是侮辱!更遑论这般…这般……不要脸!!!
他抬手就欲掀开珠链警告那说书人,沈慕玄眼皮不抬,抬手在桌上轻轻一敲,“安静。”
徐容抬到一半的手臂停住,不可置信回头,“师尊,这等□□谣言……”
“莫要打草惊蛇。”
短短一句话,就让徐容规规矩矩重新坐好。
沈慕玄平静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态度与秦珣同坐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徐徐教导,“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一个普通的话本子敢这般放肆编排本君,若说背后没有个靠山,我是不信的。”
“……是。”
领会到沈慕玄话语之下显而易见的‘话本虚假’含义,徐容乖乖巧巧坐好,稳不过一盏茶额角便青筋毕露,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反倒被编排的本人听得老神在在,半阖着眸子全程沉静。
“及至道君与仙子结契大典当日,万宗前来观礼,仙子含笑倚在道君怀中,郎才女貌,好一番天作之合。孰料结契最后一步变故突生,闭关已久的执剑长老忽然毫无预兆破关而出,一路急奔至大典现场,一言不发,竟是提剑当场向琦兰仙子斩去,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沈慕玄忽然睁开了眼。
徐容本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却见沈慕玄偏过头,径直望向了斜对面一间被繁密珠链遮挡的临窗雅座。
浓重的阴郁与恨意浮现在那双好像永远都明亮含笑的黑眸中。
这是徐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慕玄。
第60章 封氏与我,封江城永远都……
“不料想在黎都, 还有人敢讲这样的故事。”
细微清风自雕花木窗外吹来,珠帘微微摇晃,发出叮当细响。风声止息时, 帘外无声无息出现了一道人影。
他温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慕玄?”
“滚。”
短暂的寂静后,帘中人平静却极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字。
一声淡笑, 对方掀帘而入。
青衣箭袖,乌发高束, 此人踏入雅座内抬眸的一瞬间, 徐容‘呜’一声猛地低下头, 伸手捂住了眼睛。
好强的剑意!
殷琅眼神蓦得冷了下来, 大袖一拂拦在徐容身前, 三指连弹后发先至截住无形剑气,“欺负我徒儿, 当我是摆设?”
封江城笑容凝滞一瞬,望向徐容的眼神越发冰冷,压低声音不可置信,“你为了个小弟子和我闹脾气?”
盯了半响殷琅也没有撤手的意思,封江城脸色一沉, 玉质酒杯往桌上一跺,五指成抓抬手朝徐容抓去,竟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殷琅反手一挡, 抬手把徐容往窗边一推,就和封江城过起招来。
两人都没有大肆破坏的意思, 谁也未曾拔剑出鞘,在雅座小范围内使着凡间武人的擒拿功夫辗转腾挪。殷琅硬接了几下不见败像,感受空气中的灵气变化流动, 封江城神色却接连变化,末了冷笑一声,“我说怎么这次脾气更差劲了,原来是翅膀硬了,想飞了。”
殷琅反唇相讥,“比不得封长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封江城冷哼一声,出招越见狠辣,举手抬足都是冲着徐容的致命处去的,但凡挨实一下必定落得当场殒命的结局。
殷琅越回护徐容,封江城就越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两个渡劫期的交手已足够束手束脚,徐容却依然被他们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势压压迫得快要从窗户跌出去。
封江城道:“你收了没用,本座一日不认,这小子就一日休想列入我执剑门墙。”
殷琅反驳,“谁要进你家那又臭又长的谱系?我既然独立一峰,我的弟子就只是我的弟子,和你姓封的有什么关系。”
他自‘沈慕玄’晋入渡劫期后就没计划再忍耐封江城,却不料对方丝毫没被激怒,听完这话反而微微勾了下嘴角。极轻极淡,其中志得意满神态却不容看错。
他说,“可是慕玄,只要为师不松口,你的名字就永远都写在我的旁边。”
咔嚓。
徐容捏碎了窗户的木质支架。
楼下爆发轰然叫好,一时将本就细碎的交手声响掩盖下去。
说书人讲完了沈花二人缠绵悱恻的倾世绝恋,笑呵呵收了一波赏钱,心中寻摸着雇主要求的几个话本,清清嗓子再度开口。
“……那战火绵延了千百日,沈仙君提着剑一路杀进了至尊宫,满身鲜血推开了囚殿的大门。气若游丝的殷尊者便靠在那殿墙上,朝他慢慢伸出了手,‘你终于来了……’”
咔嚓。
徐容掰碎了半边雕花窗。
封江城气息一乱。
殷琅微冷的眼神逐渐回暖,弯了弯唇,“呵,大不了我提着天玑剑去投奔殷尊者,倒是要看看谁先急得蹦起来。”
叛门的罪名,就算是封江城也没有理由阻止沈慕玄的名字从太华仙宗弟子名录中被划掉。
“你——”
封江城不是没怀疑过第七魔尊殷琅的身份。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正好在殷九玄死后十几年,又恰好对上沈慕玄第一次执行外出任务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他自称姓殷。
但是……
那重伤归来的孩子身上九成伤势都是出自封氏的独有功法,他决计不会认错。
封江城忽而收手疾退到帘外,帘影晃动间,他的语气再度和缓,“慕玄,你我师徒几十年未见,这般针锋相对,未免太伤感情。”
“呵,我们居然还有感情可言?”
珠帘遮挡了彼此的面貌,殷琅看不到封江城的表情,也不愿意先示弱动用灵气。只听封江城依旧拿捏着轻缓的调子,“方才是我过激了。收徒是你的事情,断没有任我一言堂的道理。只是这孩子没名没分的说出去终究不好听,待黎都的事情忙完,你便带着小弟子来为师这里,将他录入本脉弟子名册吧。”
沈慕玄直视着微微晃动的珠帘间显出的模糊身影,一言不发,从徐容的视角,却发现他皱起的眉略微松开了一点。
封江城继续说,“为师都听扶轩说了,这孩子命苦,一夕丧父丧母任人欺凌,也确实是极惨的命格。你性子良善因此心软些,为师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徐容面无表情地把另一半雕花窗也捏碎了。
他磨了磨牙,低声劝说,“师尊,您不需要为了我……我不在意这个的。”
“不用了。这孩子不是练剑的苗子,带去给你看也是浪费,就此打住吧。你回你的洞府,我带着徒弟待在我的天玑峰,你别来招我,就已经是万幸。”沈慕玄的语气依然冰冷,拒绝得干脆利落,却少了些最初的敌意。
封江城敏感地发觉了这点变化,微微勾了下唇角,“好,你的要求,为师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是你也需应我——”
沈慕玄打断他,“封江城,我们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你再多说几句,我可不确定自己能忍住不拔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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