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了舔唇,宽袖下的手指捏得泛白:“师弟的意思是……是要杀了我?”
萧猊微微弯起唇角,指尖把玩的青玉仙琉杯似无意手滑般落在地上。
他目光悲悯,素衣配簪,若仙高洁,手段却如地狱修罗,杀人不眨眼。
“师兄自幼愚笨,这一次恭喜你终于猜对了。”
萧楚厉声打断:“不可以!”
萧猊挑眉,来了兴致:“为何呢。”
萧楚手脚哆嗦,竭力寻求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师父于我们……亲如骨肉,恩同再造,他临终前嘱托过你要一生护我……”
萧楚喃喃自语,像是找到一剂定心丸,连连点头:“对,你要一生护我,这是师父要求的,你是师父的得意门生,莫非想违抗师命?!”
萧猊忍俊不禁,轻拂宽袖。
他悠闲道:“我念师父独身一人在底下寂寞,早些送师兄过去陪伴,也算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萧楚手臂一抖,浑身汗如雨下。
他再支撑不住,整个人挨着鼓面直往下滑。
溜进小楼的风将雾蓝衣衫吹得微微飘拂,萧猊犹若俊美谪仙,居高临下,既悲悯又冷漠地看着萧楚。
萧楚颤抖地擦去眼皮沾的汗,咽了咽嗓子。
求饶的话说的再多都无济于事,他破口大骂。
“你、你不得好死,从小就是如此,师父夸你就罢了,而你无论做什么事事都要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若没有你就好了,我变成这般模样都是你害的,萧猊你为什么没有被毒死,为什么没有死——”
萧猊嘴角一扯:“若没有我,师兄以为自己就会成为萧太师么?”
萧楚有些呆滞,听到这话,立即点头,目光狂乱。
消瘦的面容使得萧楚瞪大的眼眶更凸,他眉头紧皱,神情痛苦难过。
萧楚对萧猊的情感,从早年幼时的兄弟感情,在两人截然不同的仕途背景下日渐变得扭曲,又经那些个暗中对萧猊有怨的老狐狸暗示,对萧猊的怨恨愈是加深,恨不得他马上死了。
只要萧猊死,萧楚就可以将他取而代之。
“都怪你,都怪你事事压我一头师父才不愿意教我,没有你,我就是这满朝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太师!”
萧猊目光讥笑而悲悯:“师兄,准备准备去陪师父吧。”
萧楚遭有心人利用对他下了禅心飘雪,第一次萧猊可以念及师父旧情饶他不死,终生囚禁在这方偏僻幽静的雅院。
他保萧楚一生无忧,锦衣玉食还不够仁慈么?
萧猊面无表情地踩过落在地上的青玉仙琉杯。
萧楚愚蠢,同样的阴招居然来第二次。
这青玉仙琉杯的杯面涂了无色无味的毒药,可惜毒性比起禅心飘雪远远不及,世间最后一味奇毒都没取走他的命,何况灵稚将心血取出喂食给他后,萧猊无意中发现自己百毒不侵。
黑衣暗卫带了白绫入内,擒住想要爬走的萧楚。!
“得罪了,大公子。”
他们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送萧楚上路,强制压起萧楚挂上白绫,目光平静。
萧猊徐缓走出阁楼,听到萧楚死前含恨喊了一句:“萧猊你连兄长都杀,这辈子定不得善终,注定孤独!”
萧猊行至门外,潮湿的雾气洇着偌大的竹林,青烟四起,雨丝缠绵。
暗卫在一旁撑开油纸伞:“太师,风寒雨冷,当心着凉了。”
萧猊笑笑,难得与身边的暗卫说起闲话。
“你听到了吗,兄长愿我此生不得善终,一生孤独。”
暗卫低头,胳膊稳妥举伞,始终和主子维持距离护送。
暗卫道:“主子多虑了,死人的话做不得真。”
萧猊叹息:“本官手里白骨无数,多他一具何妨。”
他坐进轿辇,衣衫微湿,皱眉拂了拂。
*******
华丽轿辇徐缓穿行在青烟弥漫,潮气雾湿的竹林里。
小炉子燃烧着安神香,香气浅淡,萧猊单手抚额,阖下眼帘,似乎是睡着了。
自师父病逝,萧猊掌权后就极少忆起往昔。
萧楚的话在他半梦半醒间似小槌子般在他耳旁敲打出声,一阵一阵的,少时的画面不由零零碎碎地从脑海浮现。
萧楚说他不如自己,确实如此。
萧猊想起一件事,那时候师父得了一件稀世蛛丝软甲,此甲刀枪不入,又可变化用做利器套于手上,撕断刀柄,刺穿巨兽皮肉。
萧楚极想要这件蛛丝软甲,师父为求公平,让他们师兄弟两个比试几场,三局两胜。
他们比文武双斗,遁甲奇门,天文地理,战术谋略。
萧猊见萧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干脆对师兄礼让几分,放了水,让对方选自以为拿手的项目比试。
他一再推让,第一场好不容易能故意输掉后,师父将他单独叫进书房,罚他跪下,以鞭笞打,严厉斥责他的放水行为。
而后师父当着两人的面指出萧楚的无赖行径,萧楚当场就闹红了整张脸,哭着向萧猊嚷嚷不许他看轻自己。
萧楚在萧猊眼里实在太蠢了,后来他轻松的完胜几场,获得蛛丝软甲。
当夜他就将那件软甲作为赔礼送给萧楚,不料第二天萧楚亲自带着软甲退给他,还恶狠狠地瞪他才走。
萧猊当初年少,以为那只是气恼的一瞪,如今细想,那个年少的萧楚,对他露出的目光里就有了怨气。
萧猊仕途高顺,权倾朝野。
萧楚未能步入官途,一直活在师弟的阴影下。
他自认没有亏待萧楚,金屋美人哪样不送到他手里。
可惜萧楚年少蠢笨至此,只能下去由师父亲自管/教了。
梦境中止。
轿辇停下,暗卫低声道:“太师,回到府中了。”
萧猊展开宽袖,下轿辇时迎面的风吹得雾蓝的素衫扬了扬。
萧猊目光落在静思院的方向,心里忽然涌动出愉悦的情绪来。
他没上书阁,返身回了静思院,方一推门,视线便锁在轩窗后那一株静静生长的小灵芝身上。
萧猊走近,将精致典雅的花盆托进掌心,看到土壤上层的血珠子都叫灵芝吸收干净了,不由弯了弯唇角。
“小东西,今日你又救我一命,想要什么奖赏?”
萧猊的话无人回应,他笑着自言自语:“早些出来吧,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允你。”
小灵芝的伞盖生得越来越胖了,憨态可掬。
萧猊看它愈发喜欢,话便多了些。
“我记得你想要一座有果子和叶子的山,等你出来就会看到,好么?”
小灵芝毫无回应,萧猊低叹,又道:“罢了,先喂喂你这馋嘴的灵芝。”
萧猊取出心头血,刀子入口由浅极深,取的血一久,渐渐的,血液出不来了,刀尖只能越刺越深。
他压下胸口麻木冰冷的刺痛,止血后叫来刘总管,让他端杯药汤进来。
萧猊看着灵稚圆润乖巧的模样,心念微动。
“他们都说我注定孤独,刚好你也是一株灵芝。”
“等你出来了,就陪在我身边吧。”
萧楚说他一世孤独,若让萧楚知道有这么一株灵芝待他如此,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身后纵有白骨累堆又如何,有灵芝真心待他,萧猊只觉有它这么一株灵芝就够了。
萧猊摸了摸小灵芝的伞盖,和萧楚分别后的沉郁一扫而空,心里皆是被小灵芝填满的愉悦。
又过半月,燕朝无大事,小皇帝派下几件差事,都让萧猊推的人接手处理去了。
边沿一带城邑迟缴赋税的事情叫孟玉处理得很好,起初还有些棘手,但孟玉敢和那头的老狐狸叫嚣,更顶着压力无惧权威大刀阔斧的改革。
恶霸碰上硬刺头,孟玉在边城停留两月有余,渐渐的将那边被寡头垄断的财权替朝廷收了回来。
经此一役,小皇帝龙颜大悦,孟玉升官重赏,连带他都亲信都沾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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