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睁开眼睛,不想去思考这一切,也不想听幼崽的任何躁动。
可魔王之血却令他的灵魂被迫产生共鸣,他不得不日日夜夜接收来自同类的灵魂震颤。
那个小东西又哭了,哭得一颤一颤,这一次的破石又一次失败,柔软的身躯被粉碎。
……这是第几次了?
在不知多少次颤哭声中,他犹豫着终于睁开无神的眼睛,主动感知起哭声的来源。
他以魔王之灵魂,感应另一只魔王的灵魂。这是魔王对未出世同类的灵魂联络,可笑的是深渊中只剩下他这么一只身份存疑的魔王。
他终于辨认出,那是一只魅魔。
——事情似乎变得更为可笑了。
究竟是恶作剧,还是故意的陷害?谁会给魔王之石浇灌魅魔之血?
他只觉荒谬,几乎在下一刻便在心中对那只素未谋面的幼崽判下死刑。
石中封印是对魔王的考验,唯有历经千百次淬炼与粉碎,才能在一次又一次重塑中锻造出最为坚韧的意志,非如此者无法忍受作为魔王生来的使命。
但,一只魅魔?
那样柔软的身躯注定冲不开枷锁,无论努力多少次,都注定成为“死胎”。
最后的魔王,是魅魔。这样的结局,或许便是命运对这个种族最后的嘲弄。他想那只可怜的小东西甚至没必要痛苦挣扎。放弃求生,放弃破壳,安安静静等待死亡,不失为一种解脱。
这个荒诞的世界早就该解脱了。
一切到了奔向死寂的时刻,一切罪孽与恩怨都该结束。
他闭上眼,不再思考那些哭泣。
黑暗继续向前延伸。
那个小东西仍在哭,只是哭的频次少了些许。
漫长的时间里,有时他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直到熟悉的低低哭声将他唤醒。在苍白而漆黑的空洞中,这声音像是生命的雀跃,向他告知着彼此的存在。那个小东西还活着,他也还活着,这个世界还活着。
直到某一刻,他恍然发现自己早已关注起那灵魂的颤动。他熟悉那灵魂的每一声啼叫,他知道什么样的哭声代表着什么样的语气。他知道对方的角又一次断了,他知道对方的四肢又一次粉碎,他知道对方委屈而焦虑,恐惧而不安。
他开始心疼了。
他竟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去到对方身边,将自己的血投喂,或许那个小东西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他知道这是一种妄想,毕竟那只幼崽的灵魂已十分微弱,几乎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连他现在都需要费力才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深渊如此广阔,他找到对方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找寻的路上,他恐怕就会失去与对方的感应。
只是,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将自己从泥泞的沼泽中拔起。他黯淡的绿眼近乎灰色,扫视周围一圈,看见了怪物们的骸骨。现在,他也是怪物了。
他运转起身为魔王的力量,却只感到晦涩和阻隔。他无法主动吸收污染,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魔王。他伸开手掌,毁灭之力清扫起眼前的一切,为他破开前路。
这是深渊最底层,他将这一大片区域清扫得很干净,至少视觉上是这样。唯有魔王之眼中,污染仍沉淀于土壤中,吞噬着每一个试图活着的生命。
他与断断续续的哭声作伴,他渐渐开始为那遥远之外的灵魂而喜悦。过了有多久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那个脆弱的小东西竟然还顽强抗争着,不向死意屈服。
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簇烛火,明明那么微弱,那么不堪一击,像是任何一阵微风都能将其熄灭——可毕竟仍傲然站立着。
简直是一个奇迹。
小小的蓬勃的生命力,隐忍的哭泣,绝不服输的坚韧,他在脑海中勾勒起那灵魂的色彩,连自己也没有发现,心底里已开始期盼这奇迹能够继续明亮。
他确认完这一层的每个角落,没有一处存在有他的石头,他便打算向上走。
就在这一刻,灵魂彻底断了感应,火光熄灭了。
他茫然站立,许久才坐下来,将自己坐成一尊灰色的石像。
直到时间被忘却的尽头,一抹艳丽的红色撞入这片漆黑的世界。
精致的皮囊,魔王的共鸣。
“你就是那个杀死了我父亲的家伙?听说他死前将我’托付‘给你,只要把你抹杀了,这个约定就作废了吧?”
这只年幼魔王的身上,隐隐散发着魅魔的气息。
很淡。
凝固已经的思绪,在死寂中被唤醒。他终于想起几十年前那颗小小的爱哭的石头,想起曾经那只年迈魔王口中,属于第一颗星星的名字。
他忽然笑了起来,提起手中剑:“你说的对,我应该先让我的学生明白,何为尊师重道。”
。
恶魔从漫长梦境中醒来,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那股熟悉的气息,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整个身体被抱在温暖的怀里。
这是史莱姆的躯壳。
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乌泱泱站着一片,有人类也有恶魔,均被金链捆起。那金链由生命树树枝所幻化。
随后他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清脆怒斥:“都给我在这里站好了!谁敢再吵再打再逃跑,下场就和这棵树一样!”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旁边一棵树被拦腰截断,倒在地上。
烟尘四起,某些个人类和恶魔当场哭出声来,其余则要哭不哭,瑟瑟发抖。
霍因霍兹陷入沉默。
第95章 夜谈
如何管理一群心思各异的人群?阴谋?阳计?还是多方制衡,千层约束?
魔王只用他的一贯思路即答:武力威慑,不听话的就挨打。
“安静,明白了么?”随着缪伊缪斯最后一句话落下,就连那要哭不哭的几声低泣都不再继续,没有谁愿意那比腰还粗的断口转移到自己脖子上。
无论人类还是恶魔,都眼睁睁看着那壮硕无比的粗树倒下,而赤红色的身影只是轻轻弹动手指而已,连最敏锐的巫妖都难以感知到环境中魔力的变动。四周静得仿佛世界睡去,再没有谁想起先前的争吵。
本该如此。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一切的质疑与啼哭都会被求生的本能所压制。容忍下属哭喊不平本就是领袖者软弱的表现。
可那只是一个魅魔而已,老族长尤利乌斯在心中暗叹。直至此刻,看着魔王周身凌冽如寒风的气势,他才猛然惊觉,哪怕身负魅魔血统,那毕竟也是一只魔王……一只货真价实、从血海中走出的魔王。
他突然开始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将一只魅魔培养如此。
仿佛是为了解释他的困惑,这么些天一直睡在魔王怀中充当挂件的史莱姆,竟悠悠转醒。这点细小的动静当然引不起在场其余者的注意,可在人群的中心,那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魔王,却很快低下头,严酷神色迅速松懈下来,语调轻快而惊喜。
“你醒了?”就连缪伊缪斯自己也感到意外,他对霍因霍兹竟然也会有这么好态度的时候。
史莱姆像是还没有睡醒,下意识吐出句简短的低语。魔王听出来对方在喊自己的名字:缪伊缪斯。
“嗯嗯,我在。”
“缪伊缪斯……不要滥用暴力。”属于霍因霍兹的语气从圆滚滚的团子里冒出,果冻般的脸上强行透露出几丝严肃,这一幕显得反差感强烈极了。
“……”霍因霍兹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一点。
魔王叹了口气,而后强行将史莱姆揉进怀中,捂住对方约莫是嘴的位置。一只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攻击性的史莱姆,当然承受不住这样“强硬”的进攻,挣扎几下后便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这一幕的杀伤力很是惊人。
一只飘在天空上的“白色布袋子”,直挺挺坠落下来,连最基础的飞行都忘在脑后;一只耳朵圆滚滚的老鼠,两脚一蹬躺倒了地上,嘴里还呢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我眼花了……”;一只年迈的老巫妖瞪着史莱姆气得用新做好的法杖捶地。
作为深渊外出小队的一份子,巫一算是在场知情人士里面稍显镇定的一个。他与那位霍因霍兹大人接触不多,因而没直接吓昏,只是张开的下巴差点脱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