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届魔王,毕竟例外。
缪伊缪斯说完那句话后,就有些底气不足。嗯,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后知后觉想起些什么,于是稍微捏紧了手心,又稍微蜷缩起尾巴,最后稍微低下头,稍微小心翼翼,打量起对面恶魔的神情。
魔王表面上孤傲,冷漠,背地里的尾巴拧成结。缪伊几乎将自己绷紧成一根弦,只要名为霍因霍兹的恶魔展露一丝不悦,这根弦登时就会断裂。
他知道,霍因不喜欢这种话。他担心对方又会像几天前一样,生气地抛下他走掉。毕竟,毕竟……他的魅惑打在霍因身上,看起来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缪伊仍旧矜持地仰着下巴,只用余光偷偷摸摸观察。霍因霍兹仍旧挂着温和的浅笑,像是没生气,又像是生气了。再一细看,那笑似乎又没了,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若有若无的笑,捉摸不透的霍因霍兹。
“这样啊……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是强者呢?”霍因将镜子折起,叠放在一边。
“当然要很能打了!”缪伊脱口而出。
“那如果对方空有一身强大力量,却见了敌人就跑,非常胆小呢?”霍因又问。
缪伊皱眉:“这种恶魔我看不起。”
“那么,如果有两只恶魔站在你面前,其中一只强大却怯懦,另外一只力量弱小但会拼死战斗到最后一刻……缪伊缪斯,你更欣赏谁?”
缪伊开始犹豫。他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却也没出声,只用齿尖轻咬下唇。魔王大人,显然为难极了。
霍因看着这样的缪伊,没有催促,没有不耐。他又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夜。想起缪伊缪斯随口说出“魅惑”,想起后来才意识到的、对方单纯到令人惊讶的观念。
“缪伊缪斯,你会养花吗?”霍因冷不丁问。
“我为什么要会养花?”缪伊下意识反问。霍因的前一个问题,他本就没有理清,这个问题更令他摸不着头脑。
霍因低头,重又翻开那本册子,一页页随意浏览。这仿佛不是恶魔的名册,而是鲜花图谱,满满当当写着各种花的名字。
“魅魔们诞生时以鲜花命名,死后也将化作花朵,归于尘土。几乎没有魅魔不亲近花。缪伊缪斯,像你这样没有养过花的魅魔,是会被看作天生残缺的白痴的。”
“……我又没有以鲜花命名!凭什么要以魅魔的标准来要求我!”
缪伊从椅子上跳起,情绪相当激动。白痴这种形容,显然刺中了魔王的小心脏。
霍因翻书页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至手腕,在某处位置轻轻摩挲起来。这几乎成了他最近这几日的习惯。
他自言自语低声道:“应该是红玫瑰……”
“什么?”缪伊没听清。
“没什么。”霍因将脑海中那抹红色的印记拨开,认真回望起稚嫩的魔王。
“缪伊缪斯,你不愿意用魅魔的标准来衡量你自己。同样的,没有谁会希望你用你的标准,来衡量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强大’有着不同的定义。”
“可我是魔王……”缪伊的语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所以你生而强大,生而拥有许多东西……”
“——才不是!”
缪伊扑到桌前,抓住眼前恶魔的衣领,胸口剧烈起伏。他眼睛比平时更亮,气息都有些不稳,急切得语速加快。
“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地下,我在那个漆黑的石头里……我用了一百年才出生……我在里面拼命努力了一百年……我……”
魔王的瞳孔剧烈颤抖着,短时间内频繁缩放。缪伊紧紧攥住掌心间的布料,身体止不住颤抖,像是又回到了那噩梦的一百年。
忽而,颤抖的身体安静下来,静得僵硬。缪伊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动。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恶魔,不可思议地感受着头顶的触感。呆呆的,震惊的。
有一只手摸着他的头顶,那是属于霍因霍兹的手。
他听到属于霍因霍兹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轻,更温和。
“我知道,我都知道。作为魅魔,想要抗住那份淬炼,非常艰辛。缪伊缪斯,那一百年使你成为了今天的你,让你不比历届任何魔王逊色,即使你所身负的,是‘弱小’的魅魔血脉。
“缪伊缪斯,如果给其他魅魔一个机会,也许你会发现,他们同样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弱小’。甚至于,他们也许在其他方面,表现出令你惊讶的‘强大’。”
缪伊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他只是抽着鼻子,手仍旧紧攥着恶魔的衣领……这东西好像被他揉烂了。
他很小心地感受着来自头顶的温度,不属于他自己的温度。不让某只恶魔发现,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在意。
“为什么一定要是魅魔……”缪伊小声问,视线挪得很低。
“因为你是魅魔。缪伊缪斯,你还没有真正迎来发情期,而我不可能时刻守在你身边。未来如果有一天,发生了那样的情况,周身都是同族魅魔,对你而言会安全许多。”
缪伊微怔,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霍因霍兹说得很认真,似乎早已将之考虑周全。缪伊这才将目光放在桌上那本摊开的名册,上面写满了魅魔们的信息,各种各样,算无遗漏。
霍因霍兹这只恶魔,真的很喜欢做计划,更喜欢提前预测未来的种种发展……悲观的发展。
缪伊犹豫着点头,于是头上那只手离开了。
魔王垂在桌下的尾巴,下意识在空中抓了抓,什么也没抓到。
它一点点弯下来,很是沮丧。
第16章 追踪
大陆北部,雪原之上,冰霜城内。终年积雪的宽阔街道已在夜色中入眠,路上无行人,只余寒风窜着光秃枝桠,带来雪怪般的呜咽。
此时入睡尚早,雪原的居民却已习惯回屋,家家门窗紧锁。厚实墙面堵住风雪,内里被照得昏黄。一家人围在壁炉前,做着白日没完成的手头劳务,说些闲聊的话。
“今天入城的几位魔法师大人,听说是从王都来的?”
“似乎是的,城主大人亲自去迎接了。希望是好事吧……”
城堡内,城主面色阴沉,脚下酒杯歪倒,血红酒液泼在昂贵地毯上。旁边几位魔法师穿着的人同样面带寒霜,为首的老人盯着城主,咄咄逼人。
“水晶球失去了感应,希望阁下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答。”
“解答?呵,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拿着如此低劣的计划,浪费我一只王虫卵……真以为恶魔是和你们一样的蠢蛋么?”
坐在软塌上的城主,一脚踢开脚下酒杯。杯子撞击在墙壁上,深深凹陷进去。
“你!”站于后方的年轻魔法师被激怒,上前一步,又被老者挥手制止。
老者浑浊的眼睛,紧盯在城主脸上,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敢问阁下所言的‘虫卵’是……”
话语未尽,老者身形陡然一颤,直直倒在地上。他身后的同伴皆是惊惧,散开几步,握紧法杖指向对面之人。
他们还未来得及施法,就见老人身上无端破开几道窟窿,里面几只漆黑的虫子试图爬出,画面惊悚而瘆人。有人尖叫,有人对着老人胡乱释放攻击魔法。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魔法师倒下,同样有虫子自他们体内破出。疯狂蠕动的虫子们,像是被捣毁巢穴的蚁群,溃散着奔逃。
那位先前被激怒的年轻人,甚至还未倒下,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口中异物钻出,活生生感受被撕咬啃食的痛苦。
恐惧在房间内蔓延,坐于上位的城主视若无睹,重新在桌上拿起一只干净的杯子。透明高脚杯在他手中晃动,凭空汇聚出鲜红酒液。
酒液自杯底缓缓向上涌动,浓稠泛黑,逐渐倒满。混乱的人群终于全部倒下,融化成一滩滩血液。虫子们未来得及逃出人体,陷在血液中,抽搐着被血液侵蚀,半数的身体同样融化在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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