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伊缪斯听得皱眉,他望向霍因霍兹,却见对方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变化。
“那个女儿呢?”霍因霍兹的声音比往常轻了几分。
“前些天偷到镇上去了,被当街打死了,围观的人好多呢……哎,我说你是不是认识那男人,他还欠我钱呢……”大肚子男人嘟哝着说。
缪伊缪斯又把头扭向霍因霍兹,霍因霍兹面上还是那样平静,他却直觉性地觉得对方在不开心。
“那个孩子安葬在哪里?”
“安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男人笑起来,脸上肥肉跟着颤抖起来,“又不是那些老爷,说什么安葬……”
男人的笑突兀停下,因为一袋子钱袋递到了他面前,方才一直没睁开的眼睛登时瞪圆了。
“他已经死了,这些钱是我从他的尸体上找到的。你刚才说他欠了您钱,这些钱够了吗?”霍因霍兹递出了那一袋钱。
“诶,够了够了……”男人笑得很是愉悦,伸手就要接。
在说谎,分明没欠这么多钱。
缪伊缪斯皱眉,他相信霍因霍兹不可能看不出来。
“那个孩子安葬在哪里?”霍因霍兹却是拎着袋子把手一抬,又问了一遍。
“哦哦,在后山脚下,没钱安葬的都丢那里去了!”
。
缪伊缪斯发现,他确实无法理解十六岁的霍因霍兹。
相比起未来的那只恶魔,十六岁的霍因霍兹身上带着一股他看不懂的倔强气质。
很愚蠢,很自恋,很没有意义。
是他看了第一眼就觉得无趣,并会转头就走的那类人。
“喂,你的个人爱好就是给别人下葬吗?”
“你把这糖果盒埋在这里,那个小女孩也拿不到,她已经死了。再说这盒糖果本来就是融化的,根本吃不了。”
“霍因霍兹,你有没有后悔?毕竟你费了那么大力气又是埋葬又是祈祷,结果那人到头来是个十足的败类,根本不值得你付出。要知道,就连恶魔都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妻女呢。”
“霍因霍兹,不要告诉我你十年来的冒险就是不断地给这群蠢货刨坑祈祷,这种事情除了自我满足外没有任何意义。”
十六岁的霍因霍兹还在向前走,没有回答也根本回答不了两百多年后的魔王。
“你就不能做点有趣的事情吗……”缪伊缪斯嘟哝着,但并不指望呆子版的霍因霍兹真的能做点什么有趣的事。
——当晚,霍因霍兹杀死了他这辈子所消灭的第一只恶魔,在魔王面前。
第116章 过去其二
缪伊缪斯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他只是静静跟在那名人类身后。对方的步伐很慢,像是一面沉重的湖水,任何日照风吹都升不起多少涟漪。
随着人类将糖果罐放入小女孩的墓中,周围的景象便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流逝,头顶的太阳却还是那样缓慢,仿佛凝滞于高空,提醒他这位观众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缪伊缪斯意识到时间正在向前波动,他想着这两座亲手埋葬的墓大概曾给霍因霍兹留下极深的触动。
有时候,霍因霍兹会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树上某只鸟儿发呆,又或者是静静地望着远处某片云彩。极少数时候,他们路过某些村落,某些城镇,那双浅绿的眸子会短暂停留于某些人类身上。
缪伊缪斯注意到那些一家三口的人类会吸引少年人的注意。是想起了那个因偷窃被打死的女孩,还是想起了早已落在身后不告而别的家?魔王并不能得知。
他无法体会到人类细腻的情感,他只是安静地陪在对方身旁,旁观这一切。
他意识到他还不知道,霍因霍兹这趟旅行的初衷。
——至少现在,对方还没有一点讨伐魔王的心思。
赤发的魔王在内心如此嘀咕。
好似只是一个眨眼,梦境中的太阳终于往山下走。从沿途的景象估算距离,缪伊缪斯判断他们已走过两个月的时光。
傍晚昏黄光照下,一座古朴的教堂坐于一棵老树下,有乌鸦在枝头嘶哑地叫。更远处零星点缀着几座屋子,显得更为荒凉。
人类停下了脚步,这是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第一座教堂。缪伊缪斯莫名想起对方站在墓前祈祷的一幕。
他忽然不想让人类走进去,可当魔王下意识伸出手妄图揪住对方的衣角,却发现只是徒然捏住一团空气。他只是观众,连对方生命中的过客都称不上。
教堂中央有位老人,穿着半旧袍子,背对于他们,正低头擦拭着神像一角。上头黯淡光线斜透过彩绘窗落下,穿过空中漂浮的尘埃,穿过神像粗糙的指尖,落在那老人花白的头顶。
“这是什么神?”十六岁的少年人站了很久,忽然问。
“不知道,我来时这座神像就在这里了。”老人说。
“您来了多久?”
“四十年……还是五十年?记不清了。”
“我以为您是这里的神父。”
“他们确实这么称呼我。”
霍因霍兹开始在这座教堂停留,老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会分出一部分杂活与一部分吃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少年人却吃得不多,并默默承担下教堂内更多的重活。
教堂修建得并不华丽,方圆百里也没什么热闹地方,可每天却还是有许多人前来。没什么繁复的仪式,人们只是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那尊没有面容的神像。一两分钟后,便会离去。
“他们该找的不是神像,而是一位真正的圣职者。”某一次,正埋头砍柴的少年忽然说,“单纯的祈祷无法治愈病痛。”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浑浊的眼睛望向不远处啄米的母鸡:“听说被恶魔诅咒致死的人不会去往天堂,灵魂将永远堕入漆黑的深渊。”
嗤。
货真价实的魔王在一旁发出一声嗤笑。
教堂内的生活很是枯燥。每日除了劳作、日常清洁、外出采集,便是发放食物,以及对病人们进行简单的治疗。从前只有老人一人忙前忙后,如今多了个聪慧的年轻人,角落的灰尘一日日减轻。
这里的人们并不识字,也不懂得神职人员那一套,只是自顾自地也开始称年轻人为“神父”。第一次听见时,缪伊缪斯笑得弯了腰。
他想这可真有意思,等以后见面了一定要取笑霍因霍兹。他尊贵的神父大人既不穿制服,也不布道,每天便是一身麻衣地砍柴做饭,提水喂鸡。
直到太阳终于完全消隐,梦中随之而来的是月圆之夜。
皎洁明月下,火光冲天。
人们包围了这座教堂,昔日熟悉的一张张脸被炬火映出狰狞的色彩。他们仍像往常一样拖着沉重的脓肿的身体,有的缺失了一只眼睛一条腿,有的多长出了两只眼睛一张嘴。
可这次他们却不再向神明祈祷解除这来自恶魔的诅咒,他们憎恨着教堂中不受诅咒的同类。
【为什么这个老东西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受到诅咒?】
【他才是那只恶魔!是他将我们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每天送来的饭菜和药水里加入了魔鬼的配方!】
【他欺骗了我们!忏悔没有任何用处!】
曾经有一片遗失的村落,传闻这里是千年前古老王国的旧址,埋藏有数不尽的宝藏。一批穷凶极恶的歹徒得到藏宝图跋山涉水而来,却永久地被困于此地。
原来一切是恶魔的陷阱。
他们身上开始生长脓包,他们作为人的器官开始变异。他们渴求恶魔的宽恕,恶魔却并未现身仿佛只想欣赏他们绝望的情绪。
他们开始祈求神明,并修建起一座无脸的神像。可神并未听到他们的痛苦,那尊粗糙的石像只是漠然看着一切。
直到一个年轻的修士途经此地,在那座神像前久久伫立。也许他从那无脸的神像中看到来自神明的启示,又或许修士的耳朵替神像聆听到了人们痛苦的祈祷,总之他停留于此。
这一停留便是五十余年,耗尽了人类的一生,最终被送入火刑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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