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语气充满诱导,此刻如同一名真正诱人下地狱的魔鬼。
他专门挑了这么只受排挤的黑龙,向对方展示了深渊的底牌与自身的价值——就是那个全自动“垃圾”抛射火山——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边刺着对方心脏威胁对方性命,一边给出对方难以拒绝的好处……
缪伊缪斯下意识又想接上先前没使出的魅惑,却又一次临到门口掐断。他想起留守在家中的可怜史莱姆,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自己更顾家的好恶魔了。
却见黑龙一转态度,忽然嗬嗬发出沉闷的笑:【那么,他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缪伊缪斯心中升起不详的预兆。
黑龙突然转身,巨大头颅逼近,却不是攻击。那猩红的巨大独眼中没有魔王的身影,只放映着流动的一幕。那不是龙庭,不在云间,而是地面之上。
传言巨龙的眼睛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看见正常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千万里之外,又或者百年之前,甚至是某些隐秘的梦境。
想要“看见”一个人,首先需要一定的联系,比如心头血液,比如对方最亲密的人与事。
曾有人取走了黑龙的一只眼,现在那人最亲密的人来到了黑龙身前,刺入黑龙的心脏。
龙眼看见了。
缪伊缪斯看见了。
他睁大眼睛,在猩红龙眼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本该存放于精灵之森的那具躯壳,迈着他最熟悉的脚步,走出了森林,走出了不知多远。
前方是繁华的城,飘扬着旗帜。
——那是人类的王都。
【嗬嗬……】
伴随着一颗心沉下去,巨龙发出诡异的低笑,缪伊缪斯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自己露出来破绽,他运着人鱼骨剑就要刺穿对方的心脏,眼前却已陷入一片猩红。
再度睁眼时,已没有巨龙亦没有天空与云。身上很沉重,也很潮湿,比先前更令他难受,仿佛被浸泡在水里。
……不,真的在水里。
准确来说是海水。
四肢被锁链束缚,稍一颤动就带来沉着拖拽音。他被锁在一只黑铁笼子里,沉在海中。长发飘扬于水,杂乱散开在脸颊旁,有些遮住了视线。
他微晃脑袋,吐出几个泡泡,想要看清周围情况。这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引来了看守者,水流声逐渐逼近,没有脚步声。
缪伊缪斯朝声源看过去,他看见了几个赤|裸上半身的家伙。人形,用贝壳、水藻之类的玩意挡住某些部位。发两侧是鳍,身下是长长鱼尾。
这是海里,这是人鱼。
缪伊缪斯眯起眼睛,没有理会来者,继续小幅度晃动起四肢。感受不到温度,感受不到硬度,感受不到气味,不真实。仔细品味起来,身上那种沉重和潮湿感也相当粗糙,不够细腻灵动。
这是梦,他被巨龙拖拽进入了梦里。
不该盯着那眼睛看的……
缪伊缪斯很是懊恼,随即想起在龙眼中看到了一幕,心下更是焦虑。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什么龙什么心脏,只关心怎么从梦境里出去。
该死的霍因霍兹竟然真的跑出去了,早知道把那个精灵壳子也带回深渊里关着。不,这家伙说不定还有新的壳子……越想越气了!
他得出去,赶在霍因霍兹做什么傻事之前出去,可他连这是谁的梦境都不知道。首先,这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梦,他从没去过海里……
正胡思乱想间,两条人鱼已游到笼子前。
“小老鼠醒了。”
“大祭司正好刚回来。”
“大祭司对人鱼不感兴趣,也许会喜欢这种地上爬的小老鼠。”
“这只老鼠长得还不错。”
“是送到大祭司的床上还是饭桌上?”
“先送到床上吧,要是大祭司不喜欢,就可以直接把床当做饭桌。”
缪伊缪斯:……?
第102章 银尾人鱼
王都。
数千年间,此地也曾贫瘠落后。或许是某次战乱,又或许是某次权势的更迭,流落的王室支脉逃难于此,又生根发芽。它于是璀璨至今。英雄与骑士前来这里,贤者与魔法师们驻扎于此。
这里是人类魔法最璀璨的王冠,这里是“它们”的巢。
当敌人前来进攻巢穴,“它们”便要坚守巢穴,将尊贵的“母亲”护卫在最深处。
精灵立于城门之上,金发随风飘扬。白雪划过发丝,却沾染不下任何痕迹,只是随着彻骨的寒风坠落,与地面上的积雪与污血一道混合,渐渐分不明晰。
他脚下是人类的旗帜,黑金色绣着王室的纹章。那纹章的羽饰与盾徽交叠相错,仿若盘曲的邪恶足虫,风中似在挣扎。
城门之下,骸骨丛生。尸体膨胀流有脓血,即便失去了头与心脏,仅剩的足仍在缓缓抽搐。黑色的巨虫甲壳陷在新落下的雪中,分外扎眼。
它们是巢穴的哨兵,早在敌人真正到来前便先一步“羽化”。虫子从弱小的宿主躯壳中而出,脑浆与爆破的血管如漫天雪花般飘洒,皮囊被尖利的足撕成碎片。它们以巨大的甲壳堵住城门。
在精灵抵达的那一刻,伴随着冲天的尖锐噪音,这条狰狞的黑甲护城盾猛地炸裂。浓稠的血浆喷洒而出,瞬间盖住连夜的积雪。
当哨兵判断敌人的威胁超出预计,它们便义无反顾地自爆,并将信息通过声波传递给巢穴中的同伴。它们的血是世上最肮脏的污垢,足以使一只精灵当场生出诅咒的骨刺,也足以使人鱼有力的尾巴滋长毒斑。
可精灵只是静静降落于城门旗帜之上,收拢双翼,无声垂眼,扫视着面前的一切。
一滴黑色的血渐染到他的脸颊,精灵目光沉静依旧。那血很快融入精灵的肌肤之中,只一个眨眼便不再看见。
精灵的外形仍旧圣洁,没有在黑血的污染下产生丝毫异变。这份“正常”或许便是最大的“不正常”,可在场已没有目击者值得精灵继续伪装。
没有谁知道这双绿色的眼眸到底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这双毫无生气的眼才缓缓抬起,朝着远方某处骚动投去视线。
那里,新的守卫正在前来。它们不惧死亡,不惧牺牲,将守护母亲到最后一刻。它们自城中而来,或许昨日还正在研习某项研究,或许上周还在为生计而发愁,或许上个月刚成为某个婴儿的母亲亦或是父亲。
如今,这些属于人类的身份已无足轻重。它们已遗忘作为人类的一切,它们是巢穴的城墙,将献出生命直到最后一刻。
精灵又垂下眼眸。
同一时刻,他的外形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
美丽而圣洁的翅膀褪去绚丽华彩,凝聚起金属的质感,愈加厚重,尾端尖锐而有力,仿佛两柄锻造的尖刀。黑色细纹自脸颊两侧蔓延,划入眼尾。
那是属于虫类的眼,冰冷,残酷。
精灵,不,这时候他已成为虫的一份子。他自高台落下,挺直立于污血之上,漆黑甲壳迅速覆盖于肌肤,化作铠甲,泛着天光的金属制面罩拢住下半张脸。他如一名沉默的军官,足蹬黑甲的靴,一步一步踏往城中,寂静中唯有沙沙的沉闷踩雪音,像是在为他送行。
第二批卫兵终于赶到,他只抬起眼皮,一个眼神投去,巨虫们便静止。它们没有自爆,也没有发出尖锐的噪音,只是笨拙而缓慢地爬伏下来,向他献上畏惧与臣服。
它们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它们感知到上位者的压迫。
来自巢穴最深处属于母亲的声波仍在嘶吼:【杀死他!!!】
但它们没有选择动作。
在面前的同族身上,它们感知到强大的压制力量。
这份力量令它们情不自禁想要跟随,那是如同……母亲的力量。
【变回去。】面前的“母亲”说下出指令。
它们畏惧着收缩起足与须,肿胀庞大的身体不可思议地缩水,逐渐还原出原本宿主的外壳。幸而这批卫兵还未完全羽化,这些生命尚有机会存活。渐渐的一群衣不蔽体的人类懵懂站在雪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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