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人间(41)
“我已经都知道了。”
苏磐霍然抬头,他在江皓阜的眼中瞧见了愤怒,也瞧见了无奈。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趴在床边也睡着了,我想我在梦里看到的,应该和你一样。”江皓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他也没想到鬼族被封的真相是这样,更没想到前世的自己曾有那份拯救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
他仔细回忆了自己由石头化成人形的那些年,好像从没把谁放在心上,也不曾像仙君那样总会出手帮助弱者。即使现在,凡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蝼蚁,心情好才会偶尔发发善心。
这样的自己,前世真是那位修士?
少了一道魂魄而已,变化会这么大吗?
“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感受着江皓阜怀抱的温度,苏磐渐渐从紧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闭着眼靠在江皓阜的肩膀上,却清楚地洞悉了江皓阜的内心。
“石本无心,你托生于石头,又生长于阴间那片鬼魅之地,和他不一样。你也曾为地府挡下灭顶之灾,并为之沉睡千年。”他顿了顿,“你们本就是两个人,观念不同想法不同很正常。他已经死了,很多年前便已经死了。”
“是啊,他已经死了,”江皓阜闭了闭眼,“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做的事,得我们来做了。”
“我们来做?”苏磐睁开眼,迷茫地看向江皓阜,“我们要怎么做?我……还能做什么?”
这也是他醒来后最惶恐的事,他已是凡人,全靠胖宝和半本生死簿才能偶尔作个死。现在生死簿送归地府,他只剩下胖宝……哦,还有江皓阜。
封印生死簿也好,杀鬼族也罢,都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轻易办到的事,这需要他们舍生忘死去打拼。自己区区凡人,去趟地府都没了半条命,又能在这其中起什么作用?
怕是连陪死都嫌多余。
可让他眼睁睁看着江皓阜去冒险,甚至去赴死,他又实在做不到。他很想自私地让江皓阜远离这些恩怨是非,因为阜尊已经为地府做过许多,也算间接为天下苍生牺牲过了。
然而这些话他同样无法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江皓阜虽然和修士是两个人,却一脉相承,修士没能完成的夙愿,江皓阜一定会拼死去做。
吾本为人,愿为凡人请命。
如此壮烈的誓言,何尝不是印刻在江皓阜骨子里的使命。
苏磐不愿去想,不敢去想,他只有一个念头——
时间过得再慢一些,让他能够适应这份无能为力的痛苦。
等他麻木了,他愿意扛起地府仙君的责任,即便他只是个凡人。
是的,他如今也是个凡人,为凡人请命,他义不容辞。
站稳自己的立场,苏磐和江皓阜重新梳理一遍当年神族和鬼族的恩怨,这其中有个无法忽视的搅屎棍——廉煌。
“廉煌当年是死了还是根本没事?”苏磐提出疑问。
“我觉得他没死,”江皓阜说,“他从神仙那偷出那么多灵丹妙药,不可能那么无私地全贡献出去,我猜他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一部分丹药,其余的被他藏起来了。”
“被天雷劈个半死不活再去吃?”
江皓阜点头,如果他是廉煌,他会这么做。
苏磐摸着下巴,这的确像廉煌其人能干出来的事。
阎王一直强调鬼族凶残嗜血,这也许并非危言耸听。修士留下的记忆中,鬼族和人族一直都有冲突,人族人多势众众志成城,才勉强抵御住鬼族的入侵。
而鬼族入侵的理由也很简单,杀人能够获得快乐,又能向神族示威,那么为什么不杀呢,反正人族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群傻不拉几的泥娃娃,是神族留在阳间守地盘的看门狗,捏碎了也没什么好可惜。
廉煌既是鬼族,又是挑起一系列争端的罪魁祸首,他的凶残程度恐怕远在苏磐和江皓阜的预估之上。
“当年全体鬼族都被神族封印,唯有廉煌逃出来了……我怎么觉得他只负责去上头放了个狠话就跑了呢。”苏磐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可惜那场大战之后修士就死了,没能记录下神仙们是否找回那批丹药。
“我倒是觉得那小子就是个挑事的,当年神族避世又不是被鬼族逼的……”江皓阜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和苏磐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个问题——
廉煌也许就是去挑事的。
丹药是神仙们采尽天下灵草炼制而成,各种功效都有,随便一颗都是凡人梦寐以求的珍宝,千金难求。就算是神仙们也不舍得随便吃,平时炼好一颗要像宝贝似的存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神仙们怎么可能不追究。
廉煌偷了东西之后要是一个人躲起来,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神通广大的神仙们找出来。可如果把他个人的私心转嫁到神族和鬼族的矛盾上就不同了,丹药是他为整个鬼族偷的,他自己被雷劈得烟消云散,神族的气无处发泄只能去找鬼族算账。
两族斗个你死我活,谁还记得这场战争因何而起。神族找遍阴间也没找到丹药,只会认为丹药被鬼族吃光了,却不会疑心那个早就被雷劈碎的人竟然没死,还带着丹药远遁他乡。
“那么多丹药,他也不怕吃死。”江皓阜咬牙切齿地说。
苏磐也恨得够呛,不过他还在思考另一件事,
“如果咱们的推断成立,廉煌就不止是神族的眼中钉,鬼族若是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会怎么样?”
“鬼族因他而覆灭,必定恨之入骨。”江皓阜笑了。
可他很快又笑不出来了,鬼族摆脱封印的唯一方法是吞噬封印自己的凡人,即便能让整个鬼族与廉煌决裂,也解决不了鬼族吃人的矛盾。
三万条人命代价,太昂贵了。
“如果这三万个人里有人突然死亡会怎么样?”苏磐问。
江皓阜一愣,这是他们之前谁都没留意的问题。
“你再休息一会,我下去问问。”江皓阜有心把阎王叫上来问话,又怕阎王影响家里的气场。苏磐需要好好休养,暂时不该再和阎王这种级别的人打交道。
江皓阜去得快回来得更快,苏磐感觉自己刚闭上眼在床上烙了两圈,人就回来了。
“问清楚了,”江皓阜把生死簿往苏磐面前一摊,这个地府曾经的至宝现在跟烫手山芋似的,谁都不想看着它糟心,“人死之后,他在生死簿上的记录会发生变动,与之对应的鬼书也会随之改变,也就是说人跟被他封印的鬼族是绑定关系。”
“绑定?那如果鬼族突破封印出来的时候,那个人恰好被火化呢,鬼族就被一块烧死了?”苏磐觉得这个假设有点不现实,可谁都不能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妙就妙在这里,”江皓阜的眼里全是亮光,走之前的无奈一扫而光,“生死簿上记录的是人,而封印鬼族的是这个人的魂魄。鬼族突破封印后先找的是人,如果这个人变成了鬼魂,鬼族出来后无人可找只能去找魂,如果魂恰好在地府……”
“鬼族就只能先去地府。”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大笑。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希望。
这个难题的解决方案,也许很简单。
第57章
虽然江皓阜很不想阎王踏进自己家,可整个计划工程浩大,没有阎王出人出力,仅凭他和苏磐累到死也难把三万人的问题都解决了。
他在大床四周布置了隔绝阴气的阵法,又把自己由石头化身成人时的外套披到苏磐身上,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阎王找上来。
阎王上来的时候吓一跳,他以为阜尊会把他叫去客厅,再不济去饭厅也行,直接来卧室是不是有点唐突了?再瞧瞧披着阜尊法衣缩在床上的苏磐,阎王忽然觉得这俩人可能就是想找个借口把自己灭口。
江皓阜对阎王从不客气,现在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过看在漫天大大小小的神仙里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站在凡人这边的份上,江皓阜决定不为难他,把自己和苏磐的计划跟阎王讲了个大概。
阎王听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阜尊,仙君,这这太冒险了吧?”
江皓阜端着肩膀,斜着眼睛瞅瞅他,
“哦?看来阎王老爷有更好的主意了。”
阎王的冷汗顿时冒出来了,他急忙站起身朝阜尊和苏磐鞠躬,
“没有没有,全凭阜尊吩咐。”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同不同意你自己想。这么大的事没人肯定不行,敢不敢放手一搏在你。”江皓阜把生死簿往阎王身上一甩,翻身上床,拉过被子往自己和苏磐身上一裹,赶人的意思很明显了。
阎王讪讪地赔个笑脸,抱着生死簿回地府找人商议去了。
“他会同意吗?”苏磐忧心忡忡,他知道这个计划很冒险,也有违地府的许多规定,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地府若不变通,那活人变死人恐怕是分分钟的事。
“他会同意的。”江皓阜枕着双手,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慢悠悠地说。
当年阎王苦求他救地府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那时的阎王在阳间和阴间都很有威望,人和鬼都很敬畏他,可阎王却能在关键时刻放下身段来求一个根本不受地府约束的人。
人们现在说起阜尊是敬意满满,可当年他就是个刚到花果山的孙猴子脾气,自己顺心最重要,哪管天会不会塌。地府垮就垮了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他最后还是管了地府这桩闲事,看得就是阎王为那些停留在地府的亡魂着想的真心实意。
若是能用阎王一条命来换这次浩劫平安度过,阎王应该也是愿意的。他想。
苏磐还是很紧张,他前世和阎王打过的交道不多,偶尔碰个面打个招呼而已。他虽然没有拔掉七情六欲,但本体石头对他的影响很大,外表看起来冷冷清清,心里也清清静静,不擅也不喜跟人打交道,所以外人都以为他是正儿八经的神仙,该上天的那种。
阎王早在被上头流放到阴间的时候就对神仙没什么好感,廉煌大闹地府之后,他求上面整治鬼族时神仙们的态度又一次刺伤了他,所以他自然不会主动去亲近这位地府仙君。
当年生死簿丢失,阎王想告到上面去,一方面是怕鬼族封印开启引来灾难,再者也是希望借此机会把地府这个神仙眼线拔掉,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阜尊,恩威并施把他拦住了。
阎王一想,阜尊当年对地府有恩,若鬼族真跑出来,阜尊也会看在他今日这份人情上帮衬着点,这才同意轻罚仙君。
他在地府这些年也确实有些不得当的言行,只是报到上面去,上面压根不会往心里听,更别说惩罚他了。把他罚跑了,谁愿意去地府那个破地方接班。
阎王心里也挺苦,没人能诉那种。
这不,苦哈哈的阎王刚回地府没一会又巴巴跑回来,不过他比下头的鬼差们有分寸多了,他先去到江皓阜家的客厅,在外头自报家门,等江皓阜让他进屋,他才敢进卧室。
“阜尊,仙君,”他恭恭敬敬把生死簿摆在床头的柜子上,“地府鬼差全部加起来只有一千人,每日生死之事不能间断,必须有人按时执行,所以地府最多能抽调七百人,您看成吗?”
“七百……”
江皓阜和苏磐对视,这个数字在三万面前有点少,可总比他俩忙活强。
“事不宜迟,你把七百人安排好,今晚就开始行动,我们会从旁协助。你吩咐下去,如果发现有人的魂魄已经被鬼族吞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让你的人及时抽身,把他们的信息汇总起来交给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