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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受伤的时候,第一反应都不是求饶,而是防御。
祁思明立刻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是满满的失望,“你不满意我父母登门拜访你养父,不满意我送书,我承认我有错,未经你允许动了你母亲的遗物是我不对,我道歉,我明天就把它要回来——但我父母特意从XXI区飞来,不是为了一本书,也不为了和谁来搞好关系的——他们是来看你的啊阿言。”
?
“你知道你有多久没在前半夜回家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见你了?所有人都能见到你,所有你的工作关系都比我这个男朋友亲密——”
凌言刚刚的一句“见家长”,是他咽不下的一口刀子酒,他越说越委屈,然后忽然就小心眼起来,忽然就计较起来,伤人的话就在嘴边盘旋,他终于还是不吐不快,咄咄逼人,“你不想说今天是见家长,那就当做不是见家长好了——你天天在一个一个的私宴上辗转,所有有权有势的从上面数排个清单全都能见到你,我就不明白,就算按照首都的钱权规则来,你金尊玉贵,我父母也是声名在外,他们难道还换不来你今天这三个小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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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吵起架来真是一点理智都没有了,为了贬损对方伸手就能打自己耳光。
可这话真的是说重了。凌言那么敏感的神经,怎么受得了这样一句话?这跟侮辱他有什么区别?这跟讥讽他攀附势利、可以随意拉出去卖,还有什么区别?
凌言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他怒极反笑,“所以呢?”
“什么所以?”
“所以你觉得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不识好歹,我瞎了你的心,那你走啊!你妈不还等着你回去接任大统吗?你还不赶紧回去’登基’啊?!”
他不是不知道祁思明根本没有回美投的意思,但是他讥讽他,他也忍不住讥讽他。
他从来没有这样苦闷过。夏春草饭桌上聊天,一字一句都在为她的孩子筹谋打算,说他的未来,说他的前途,说他的发展,哪怕对祁思明的一通评价,也是暗自骄傲的似贬实褒。
可是他没有亲生父母了,他比祁思明还小三岁,可是他十年前就没有父母了,没有人替他这样筹划过,没有人在意他的未来,他的前途,他的发展,他在国会一刀一枪地拼杀的时候,没有人在意他过得好不好,没有人这样维护他,没有人替他打算,夏春草一个国宴请求,他的养父问也不问地就替他答应,他不是不乐意,也不是做不到,但是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工具,对面的父母在为孩子计深远,他却无足轻重,召之即来,受尽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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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他们已经不知道到底在吵什么了。
只记得话赶着话,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剜心,矛盾层层升级。
两个人都极愤懑,极委屈,情绪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不可理喻地宣泄而出,祁思明最后气得当着凌言的面扇了自己一个冷酷的耳光,说我以后再管你就是我犯贱,凌言激怒之下把她母亲卧室里的摆件尽数扫到了地上,说走了就别再回来。
每个相爱的人,吵起架来都是拿着刀在赤膊互砍的小孩子。
不讲章法,不讲道理。
这一次他们砍累了,筋疲力竭了,带着满身鲜血淋漓的伤口,赌咒发誓说要离开了。
祁思明胡乱地收拾一通行李离开的时候,小妖给了凌言终端提示——这是祁思明一早设的,确定让凌言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家——他们彼此的终端上都有。
凌言忽然感觉到彷徨,他低头茫然地扫视着脚下,钧瓷,建盏,流金玻璃小花瓶,这屋子里的摆件经得住任何一个千锤百炼的目光,可现在什么都碎了,凌言站在满地的狼藉里,坐下去的时候,他感觉空空荡荡的,感觉自己就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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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一晚是怎么过的。
他没有回主卧,而是把主卧的门合紧,睡在他这段时间一直住的客卧。不知道是不是小妖又罢工了,屋里的恒温系统好像出了问题,他蜷在冰冷僵硬的被褥里,整夜的胃疼,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就跑去盥洗室去呕吐,吐完了昨晚吃的东西,他开始吐胆汁。
他想着自己不能倒下去,明天还有工作,还有采访,他不能倒下去。国会补选在即,他还有好多资料要看,还要筛选哪些后座议员是“政坛僵尸”,哪些适合控制,哪些最好收拾收拾滚蛋,为即将到来的竞选扫清障碍,他今天还要去跟娄昆通话,说一说最近一期表现越来越明显的中央与地方分歧,说一说谁都不希望出现的内部分裂,还有苏闲今天就该给他发调查采访进度了,这些事情很重要,他不能分心……
他想着没事的。权利就是如此,每一方都在谋图私利,但只要运作良好,仍然可以保持平衡,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他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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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迷迷瞪瞪地,天亮起来的时候,他Utopia的闹钟响了,他才挣扎着从盥洗室的地砖上爬起来。
他想着换掉睡衣,才发现昨天根本就没脱下自己的衬衫,他敲了敲脑子,有点懊丧地去了衣帽间。衣帽间就在主卧的隔壁,是典型的欧洲步入式设计,因为他的衣服鞋履配饰比较多,当初为了给祁思明辟一块地方,他们还收拾了好久。
这一次,凌言目不斜视,飞快地在满满四个衣橱前选定衣服鞋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选的并不平日穿惯的纯黑套装,而是层次分明的海军蓝三件套——可能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恶意吧,凌言一直记得这套比其他的更显腰身,全套look低调又亮眼,曾经被媒体拍到还登上过男装杂志,声称就连他的西装都是寻常男明星不敢轻易尝试的“男神检测机”。
挺阔的肩膀设计很有重量感,他干净利落地收紧领口,打上领带,戴上精钢材质的黑色表盘,动作流畅而一气呵成。
然后对着镜子深深呼吸,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战无不胜。
从进衣帽间到走出去,凌言五分钟打理好自己,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身后的衣橱——那个已经被人翻得凌乱,主人已经搬走了的衣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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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八卦小报的头版头条标题是“内阁大臣夜宴祁家夫妇,疑似祁凌二人好事将近”,因为记者没法进入南乐街,所以配图是金顶大楼大厅里博奇的秘书在安排祁家夫妇二人入住的照片。
何小姐应该是看到那条消息了,办公室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夸凌言的气色好。
凌言笑了一下,敷衍着没说什么,往常一样让她把当日简报送上来。
每周四,也是苏闲发调查报告的日子。凌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她的调查进度看了两遍,终于把那好几篇字看明白了,然后回邮说了一些鼓励她继续调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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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第一次向苏闲抛去橄榄枝的时候,这女人没有接受。第二次的时候,还是祁思明给他出的主意,让他推荐她国际某众筹新闻平台。
说来谁还都不知道,这个新闻平台的半个老板是祁思明,他之前本来就是投资玩的,后来原来创始人跑去搞艺术去了,他就成了最大的一把手。他说因为自己从不给总编辑压力,所以内部环境还算相对宽松,除了选题以外,保留了调查记者的最大的自主性,再加上薪资真的丰厚,苏闲很有可能会有兴趣。
众筹新闻,顾名思义,是一种以“众筹”为主要集资方式的新闻。有些调查走访,谁愿意慷慨解囊,记者就对谁负责。再之后,他和苏闲在Utopia地方管委会的议题上一拍即合,凌言就全资资助她,去挖地方上的内部新闻,务求找到一些石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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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他又让何小姐联系Sophia,问她出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还愿不愿意回到她原来的学校念书?如果不愿意的话,凌言给她安排博雅学校。
没有一个孩子能抗拒那种顶级学府、光鲜校服的诱惑。
Sophia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孩立马就同意了,何小姐安安静静地和学校联系妥当,免了孩子的入学考试破格就把孩子安排明白了。而Sophia,就这么喜滋滋地被带入了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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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发生了有一段时间了,凌言和何小姐有默契,他们谁也没有和祁思明说。
因为这每步棋的逻辑实在很简单,到了Sophia这一步的边角,谁都能看出来凌言在盘算什么。
苏闲是有才,他招揽苏闲,却不是因为什么惜才,这世上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不能为自己所用的都是威胁 ,用苏闲,无非是因为她现在还籍籍无名,而自己对她有恩。
记者这把刀,凌言既然想握一把,为了握牢她,他当然会先握住她的女儿。
本来凌言之前还想,如果祁思明知道了,他一定要咬定自己是期待她们生活步入正轨,渐入佳境才这么做的,是他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就像往常一样。
凌言自暴自弃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刚刚被同城邮递来的《八月之光》,想着自己的混蛋,想着自己一路血雨腥风的进阶之路,想着那些他曾经背叛过的朋友、上司、同僚,心碎地想着自己以后就解脱了,再也不用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了。
第五十八章
凌言是在晚上情绪突然崩溃的。
晚间的时候,他原本是有直播专访的。国内顶级媒体明珠台的王牌节目,此次采访的主播记者亚纳什,更是以擅长采访政坛风云人物名扬天下。
凌言穿着自己得私服,化妆师英雄无用武之地,只简单地为他修了一下容。
国会大楼宽敞的会客厅内,布景灯光就位,何小姐和小闻比肩站在镜头后,听着编导喊着着“三二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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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之前是不接受单独采访,不参加节目的,让他发言,除了在VI区的活动上,就是在官方记者招待会上。所以凌言新闻团队相对来说工作并不繁重,而新闻主管小闻虽然名义上是凌言幕僚的二把手,实际上话语权照比何小姐来说简直天上地下。
小闻为凌言工作一年多了,说来原本只是媒体团队里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半年多前他们的媒体主管——季安毫无预兆地突然跳槽到博奇先生的团队里,乍然之下,他们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不知凌言是有意还是无意,当时许多人里,他一眼点中了他,问,“闻泉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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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被自家先生看一眼,就当场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那一次,闻泉震惊中抬了眼,嗫嗫嚅嚅地,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说是。
凌言看着他,点了点头,“那你以后带着大家好好干吧。”
那一天,他临危授命。
没人知道为什么上司为什么点了他,他像是随意之举,又像是深思熟虑过,没人知道他的心思,但是上司就是能叫得出工作团队里每个人的名字,不论是终日默默无闻的角色,还是刚刚转正的实习生。他虽然平时很忙,不会主动找他们说话,但是他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