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一次,店长被他的反应逗得摇头晃脑。
店长说:“我恐怕你理解错我口中的天赋了,希克利先生。当我们提及魔法,又说到天赋的时候,这并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那种‘天赋’。至少这种天赋并不以学习的速度、深度之类的方式体现出来。”
这就是上课的语气了,希克利怀疑对方在来到这里前是位教授,或许还是讲课能讲得妙趣横生的那种人气讲师。他低下头,摆出仔细聆听的架势。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们通常会将和魔法相关的天赋称为‘灵感’。不觉得这个词汇更加形象吗,希克利先生?灵感就是人和魔法之间的那架桥梁,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以增加,绝不会减少。灵感越高,就越是容易感觉到自己和精神世界的那种模糊不定的连接。”
“我的意思是,希克利先生,灵感是一种痛苦的领悟。那感觉就就像有一团火焰在脚底燃烧,逼迫着人拼命奔跑,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或者跑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一旦你拥有灵感,你就只想着跑,简直像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想法似的。”
不知怎么,这话让希克利心潮起伏,又十分恐惧。
他微微张大嘴巴,身体后倾着想躲开,双眼却不受控制地紧锁店长。他的喉咙不停滚动,吞咽时能感到黏膜干涩地摩擦所产生的疼意,然而又感到口中泛酸,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而考古,唉,希克利先生,考古实在是个非常危险的职业,很容易找到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为了躲避它们,我不得不带着我的儿子来到这里,寻求安宁。”
店长若有所指地告诉他:“灵感是无法逃避的,希克利先生。或早或晚,我和我儿子这样的人,会被强烈的感觉召唤到某个地方去。”
希克利慢慢地摇头。
“我建议你留在这里,希克利先生,在所有吸引你的事物当中,这里是最安全的。你或许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能够假装自己看不到或者忽视许多奇怪的细节……突然掠过的一点寒风,脖子后面的注视,突然起遍全身的鸡皮疙瘩,眼角摇晃的阴影……”
希克利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你之前所遇到的都不危险,希克利先生,不去看、不去了解,严格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对身边的一切都保持漠不关心的姿态。你做得很对,最令人惊叹的是,你并不是天生迟钝,而是小心谨慎地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我不这么认为。”希克利勉强地说。
“至少你最近一定遇到了更加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许是最不同寻常的人。”
希克利脱口而出:“不是人。”
店长凝视着他,这次是深深的遗憾和怜悯:“你已经引起它的注意了,对吗?甚至更糟糕,它已经引起你的注意了,对不对?”
希克利仿佛被一记重锤砸醒。他什么话都没说,仓促地转过身,甚至没有礼貌地道别。
这天他没有出门搜集资料,而是早早地上了床,试图用睡眠清洗思绪。
在梦里,他又见到了它。
第120章 第四种羞耻(20)
它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也很难这么说。印象里它应当是黑发,虽然实际上它没有头发,但确实是给人这种念头。它有一双明亮而皎洁的眼睛,仿佛偶尔会在夜空中浮现的红月。然而它又毕竟是没有眼睛的,它不仅没有头发、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没有嘴唇,没有脸。
都已经说到了这里了,不如继续说下去的好。它没有脑袋,没有脖子,没有肩膀,没有胸膛,没有手指,没有手臂。它没有腰,没有腿,没有脚,更没有脚趾。
它应当也是没有内脏的……它有内脏吗?实在是看不出来,那么应当就是没有了吧。对,是没有的。它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希克利没有做梦,没有在梦中看到任何东西。当然了,它确实是存在的,至少它的美绝对存在,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称得上美丽呢?
没有就是没有。
没有,那意思是虚无,指空的,数字是零——不过,零算得上是有东西吗?空的算是一种扭曲的填补吗?虚无算不算倒置的充实?没有,又能不能被看作被否定了定义的有?
它反正还是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他。希克利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回避什么东西,只是困惑于自己的回避对它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反应。他在梦中踱步,试图控制自己的梦境。
“你在做什么?”它问。它实际上没有问问题,这都是希克利想象出来的。
但也许他应该回答自己的梦。
“做梦。”他咕哝道,“我平时不做梦。”
“以我的了解,所有人类都做梦。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梦,他们往往在醒过来之前就忘记了梦中的内容。”它说。
希克利一心一意地研究着梦中的自己。他活动手指,试探着做出复杂的手势,然后缓慢地拉伸肌肉,测试自己的韧带极限。
好消息,他在梦中可以把自己对折,意思是他的后背可以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脚后跟上,他的额头和下巴也能平平整整地覆盖住膝盖。
坏消息,他在梦里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疼痛。
它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称奇,对他说:“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梦里做这种事。你是人类,你懂我的意思。”
希克利挣扎着,狂叫着,歇斯底里地抽搐着。
“人们总在梦里暴露真实的自我,有的人在梦里享受凌虐,对别人或者对自己;有些人在梦里温柔善良,极力弥补现实中的缺陷;还有些人喜欢在梦中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
它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补充:“哦,当然是那些幸福的普通人,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工作清闲、收益丰厚、伴侣迷人、家庭幸福、儿女乖巧,连宠物都训练有素,绝对不会尿在沙发或者地毯上。说真的,如果这种人都算得上普通,你们人类早就达成殖民全宇宙的成就了。”
希克利终于挣扎着让脊柱恢复了平直。他趴在地上,痛苦到恨不得现在马上就死。也许在梦里死了就能回到现实?虽然,他也不觉得他醒来之后需要面对的是什么好事。
“对了。”它又说,“你搞错了一件事,雅各。这不是你的梦。”
希克利一心一意地感受着自己的疼痛。
“这是我的梦。”
它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理解。”康斯坦丁说。
他没看着那么聪明,希克利想。
亚度尼斯立刻将头转向他,温柔地询问道:“我说的哪一句你不理解,亲爱的?”
希克利努力将双腿和脚趾都掰直。
“噢你说的话我都能理解,我说的是他。”康斯坦丁用下巴点了点像块烂肉一样瘫软在不远处的希克利,“他,我不理解。”
你,我也不能理解,希克利想。
亚度尼斯认真地思考了至少有三分钟。起码在康斯坦丁的感觉里那确实是三分钟。
希克利觉得自己已经在人世中苦苦煎熬过至少三辈子。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清洗你的记忆,没有修改你的大脑,没有调整你的认知。我什么都没对你做。”三分钟后,他庄严地宣布,“你还需要我做出其他承诺吗,亲爱的?”
希克利试图将自己想象成一颗种子,扎根于大地,汲取养分,渴望阳光,努力生长。
“没有。不需要。我知道你没这么做。”康斯坦丁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就算你做过也无所谓,只要知道在你道歉之前我已经原谅你了就行。”
这个人疯了,希克利想。
“他觉得你疯了。”亚度尼斯忠实地转述了希克利的想法。
“我不是说我不理解这个……我不理解。”康斯坦丁重复了一遍,抬手想抽烟,立刻有一支烟出现在他手指之间,康斯坦丁却丢掉了它,“不必了,不损害健康的丝卡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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